黄山“散花坞”

□黄良顺

四月上旬，黄山散花坞依然沉睡在冷冽的冬天里，对面的笔架峰、上升峰枯瘦嶙峋，左右的始信峰、狮子峰松海如墨，“梦笔生花”那棵松树兀立于枯裸的落叶灌木丛上，孤独地随风颤动着，唯有观景台前这株木兰在淅沥的山风中独自盛开。

木兰树的叶子还没冒芽，硕大的花朵一尘不染地孤立枝头，紫红的花萼托举着粉白的花瓣，像一群刚从寒冬飞来的鸽子，煽动着春天的翅膀。这让我想起清初歙人汪济淳《黄山气候云物记》中那句“海棠枝头点珠，木莲叶上耀玉”，此刻，“木兰花开枝头”也同样是一幅唯美至极、让人想起仙境的画面。

仙境总是与清冷孤寂相伴的。黄山的春并未因这些学名叫“望春花”的木兰盛开而匆匆归来，四月中旬那场倒春寒带来的雾凇，像雪一样将这些风韵袅袅的木兰花包裹起来，晶莹剔透的，仿佛要将时光牢牢地冰封在那个漫长的冬天里。

也许黄山的冬天真的过于漫长，婀娜的花季总是有意无意地被人遗忘。当年命名“散花坞”的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工部尚书黄汝亭也跳不出历代文人骚客“伤春悲秋”的忸怩之态。除了留下“散花坞”这个如同“黛玉葬花”一样让人伤感的名字外，在他的游记中，几乎未给黄山的花儿留下什么笔墨，并且还说：“我辈看名山，如看美人，颦笑不同情，修约不同体，坐卧徒倚不同境，其状千变。山色之落眼光亦尔，其至者不容言也。”

如将文中的“山”改为“花”，放在散花坞的春天里，再也贴切不过，也不枉命名这处胜景的初衷。

来黄山前，我对花卉的认知基本还停留在儿时砍柴割草的年代。如今还因为黄山的花草常年被冰寒的水雾浸泡、被纯洁的空气清洗，过往已知的花卉在此见到，也变得与众不同。似曾相识，又相视无语。好比紧随木兰而来的杜鹃花，以往见到的“映山红”到了这里却分出不同的品种，它们的花期接力似地主持着散花坞乃至整个黄山春天的花事。

如果非要让我将这些不同类型的杜鹃分门别类的话，我觉得五月初盛开的“黄山杜鹃”该是“杜鹃家族”中的少女。常年碧绿的革质椭圆形叶片托举着殷红如炬的花苞，仿佛一枚被呵护在掌心的明珠，娇艳欲滴。到了花期盛放时，花丛中的每一朵花就是一位花季少女，淡红的花瓣嵌着点点玫红，粉黄的花蕾娇柔地偎依在四五片花瓣间，少女的青春与矜持在这里水灵灵地绽放着。

五月中旬的“映山红”是与嫩绿的叶芽同步盛开，其色彩和形状虽与他处无异，但因根植于峭壁，常年忍受贫瘠、干旱、风霜、冰雪的侵蚀，其风骨已与铿锵峻峭的黄山松石融为一体。当丰腴的绿色浮上峰谷崖壁，万绿丛中一簇红，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位少妇，风韵优雅，又不像其它连绵起伏、灿若云霞的高山“映山红”那样妖艳张扬。其间的一两株和“映山红”形状相同的紫色杜鹃，更像一位饱经风雨的母亲，在不经意间书写着生活的花语。

杜鹃喜阴，在始信峰、天海、玉屏景区均有生长，北海一带尤甚，“映山红”则主要在西海、飞来石、步仙桥一带，也偶尔点缀在散花坞的林莽间。

木兰、杜鹃是春的吹哨声，是花的使者。散花坞的花是春雨和晨露洗出来的笑脸，是浓雾和阳光滋养的春天的婴儿，它们天生含有那种令人精神脱离庸俗抵达雅致的芬芳。黄汝亨当年是三月底四月初（阴历）到黄山的，也是这个繁花似锦的季节。他越汤岭，过钓桥，穿西海群峰，抵达贡阳山下时，见到此处“奇花争艳，万紫千红”，也许瞬间就给迷住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海棠树下花瓣满地，落英缤纷；水榆花楸像一把把小伞撑在枝杪上；灯笼树的花是一盏盏挂帘小灯笼；绣线菊的粉红小花瓣上绕着一层晶莹的“绣线”；米粒大小的栎树花一串一串从叶腋间垂挂着。还有山荆子、灯台树、伞八仙、四照花、天女花、锦带花，它们如星如蝶地欢呼着，在浓稠的阳光中沐浴着甜丝丝的春风。

还有一些花，我也叫不出名字，即使万能的“花伴侣”（手机搜索软件）也和它们素不相识。或许它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仙境里，从未走出大山，也没人主动来认识它们。可能将来某一天突然来了一位植物学家，或许还会惊讶地告诉我们，这世间又“多”了一个新物种。可以想象，当年黄汝亨迎着淡淡的清香，伫立在贡阳山麓，目光贴着漫无边际的绿色枝头望去，花团簇簇，粉红淡白，自然而然想到冰清玉洁，想到天女散花。清人程之鵕到了这里也不由自主地感叹“何来天女散鲜花，原是天都仙子家”。

花开的季节，松针的浓绿已淡淡地化开，从针叶的外围蔓延至中心，由深绿至嫩绿。褐黄色柱状球花就伴生在松针的嫩芽中，似花非花，在绝壁悬崖上延续着物种的生存和繁衍。

花是散花坞的风情，松树则是散花坞的风物。当年徐霞客到散花坞时曾写到：“坞半一峰突起，上有一松，裂石而出，巨干高不及二尺，而斜拖曲折，蟠翠三丈余，其根穿石上下，几与峰等，所谓扰龙松是也。”

这位资深“驴友”两次到散花坞，都未遇见松树开花，否则也一定会被这些守拙且刚毅的花球所惊叹的。扎根于崖石间的黄山松，就像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即使是其心底最柔软的一面，也同样让人敬畏生命的力量，让人感受到在生命里永驻的春天。

在散花坞这场春天的花事里，因为松树花开，才有诗意的骨骼，才有黄山春天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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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黄山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