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
合欢,一个美丽而让人遐想的花名。花的名字几乎都是美丽的,不同的花名,给人的感觉也迥然有异。
素馨,给人的感觉,是美丽而纤弱;瑞香,给人的感觉,是美丽而朴实;虞美人,给人的感觉,是美丽而轻佻;木槿,给人的感觉,是美丽而胆怯……而提到合欢这一花名,我就极易想起因撰写《蒂博一家》而赢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马丁·杜·加尔,他在日记里写有这样一句话:“浴后,寝前,靠在床头读了一会儿《金瓶梅》,感到一种淫荡的美”——对,合欢这一花名,能让人产生的就是这种感觉。
那还是十多年前吧,我第一次出差去屯溪,当时,黄山脚下的这座小城市还不像今天这般杂乱而喧嚣。房屋虽旧,却绝不是不中不西;行人也少,更透出小山城的宁静。在那确实名景相符的老街中,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从一爿门面逼仄的书店里,我买了一本中国古代民间爱情歌谣集《艳歌》,夹在腋下,带回旅次的屯溪饭店。晚上,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的昏黄灯光,随意翻阅,一首名叫《夜合花》的民歌,飘然进入我的视野:“约郎约到夜合开。那了夜合花开弗见来。我只指望夜合花开夜夜合。哪道夜合花开夜夜开。”在那个多梦的年代,这样的民歌是多么令人咀嚼呀!
难忘的年华,难忘的地点,难忘的夜晚呀!一个美丽而透着肉感的花名,加上一首美丽而摇曳的民歌,在我青春的心海吹起了层层涟漪,那是多么难以平复的波纹呀。而从书的注释中,我也得悉这花树的中文学名叫“合欢”,至于这首民歌中所称的“夜合”,则和“马缨”“合昏”“夜关门”“绒花”“有情树”等称呼一样,不过是它的众多别名之一罢了。古时,我们的先人常以合欢之花赠人,认为可以平气息怒,消怨和好。合欢,犹言欢聚、联欢;后多指男女相结合。凡涉夫妇之物,多冠以合欢之名,如合欢杯、合欢被、合欢带、合欢席,等等。回到所居住的城市后,在一位谙熟花道的朋友指导下,我认识了这种植物。以后,又在公园里,在故家庭院中,在荒郊野外,甚至是在市区的人行道边,不时见到它,并深深迷恋于枝头那一簇簇缨蕊纤盈、灿若红霞的绒花。尤其是夏日晚间,从树下经过,看着它慵懒黏合的翠叶,嗅着它幽微清妙的花香,怎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不禁想到有关鸳鸯的一段古文字记载来。年幼时,父母带我和妹妹去动物园,在水鸟苑内,我就认识了这种“大如小鸭,其质杏黄色,有文采,红头翠鬣,黑翅黑尾,红掌,头有白长毛垂之至尾”的美丽禽鸟,其中,雄鸟尤美——真奇怪,为什么人中绝美的是雌性,而动物界的禽兽中,却总是雄性更美丽呢?年龄稍长,从老人口中,我又知道了这种禽鸟是很钟情的,一雄一雌,终生厮守,一方先逝,另一方则孑身独处,永不寻欢。这种传说在民间真正是家喻户晓,以至人们在给新婚夫妇送贺礼时,绣有一对对鸳鸯在荷荫成双戏水或交颈偎眠图案的丝绸被面,常常成了首选之物。它是巧手姑娘用五彩丝线绣出的,在那细腻缜密的锦线中,一定也绣进了她们自己的心愿和祝福吧。而在新婚夫妇的房门前,除了贴上红纸剪出的“囍”字外,还多贴有写着“鸳鸯情浓”“鸳鸯戏水”之类祝福词语的红纸条——至今,这种风俗在农村依然随处可见。骚人墨客们对有关这种鸟挚爱不渝的传说,也十分认可。李商隐、杜牧、范成大、姜夔、欧阳修、元好问俱为锻词炼句决不苟且,出语务求立异标新的穷咏苦吟之徒,却都不避因袭之嫌,再三以鸳鸯赞美有情男女。至于卢照邻在《长安古意》中吟咏出的那句“愿作鸳鸯不羡仙”的妙言,更因借鸳鸯喻比契合情侣,倾力讴歌人间爱情,而成为世人一引再引的千古绝唱。正缘于此,当动物学家近年陆续搬出大量观察资料,力证鸳鸯也是很花心的,并非从一而终时,人们却置若罔闻,不以为然。原因很简单,国人眼中的鸳鸯,已不再是那纯粹的水禽,而是一种和龙、凤凰、麒麟相仿佛的吉祥物,一个含有美好寓意的文化符号。
当代动物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丝毫没能损毁鸳鸯这一由传统文化积淀在人们心头铸就的“爱情形象大使”地位。但在被称作中国古代伟大药物学专著的《本草纲目》中,李时珍谈论这种曼妙水鸟药用价值时说的一句话,却真正让我感到大煞风景,甚至,有点悚然。在《本草纲目·禽部·鸳鸯》中,李时珍说:“夫妇不和者,(以鸳鸯)私与食之,即相爱怜。”其实,夫妇不和,那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不谐,与美丽的鸳鸯何干?为什么竟想到要把这无辜的禽鸟拉来充作无助的祭品呢?真不知道,这种出自穿凿附会的意念,最早是由谁想出来的。而李时珍作为一个大科学家,实在也未免太轻率,怎么能一点都不动脑筋,就有文必录或有闻必录呢?
作者单位:合肥晚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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