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嘴（四）

□ 李 萍

四

冬至快到了。

汪深的父母决定赶在汪深舅舅一家来之前，带汪深先上山，汪深以为自己听错了。80岁的老人上山？虽然有90岁的老人登上黄山，但那是有路和索道的呀！汪深清楚，母亲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她在家里掌权惯了，不听她的，后果严重。记得前几年，母亲带汪深和妹妹去扫墓，三个人分头上山寻找墓地。汪深不放心母亲，始终跟在她后面。结果，爬上跳下，找了一圈，不仅没有发现，他们还和妹妹走散。后来，妹妹告诉汪深：“妈妈在山那边喊我，一声声回荡在宁静的山谷，吓得我往山下直滚！”妹妹说话的样子，让人感觉依然心有余悸。

汪深没有忘记，今年五月，他和舅舅一家站在田埂边，一家人望望眼前原始森林般山脉，也没有勇气上山。

无奈，汪深开车，带上两老人，拉上妹妹。不要看汪深母亲个儿不高，筋骨却好，小时候经常上老鹰山砍柴，一家人的柴禾都是她砍。后来，读中学，在学校打腰鼓，大炼钢铁时，她一个人包了每天炼钢的柴火。母亲一上车就说：“再找不到墓地，我心里都不安！无法向明生（汪深舅舅的小名）交代。”汪深心想：这30年退耕还林，农村里的壮劳力大多出门打工，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山上的树也没有人砍，茅草差不多二人高了，灌木丛连片纠缠在一起，原来很明显的坟山，现在成了苍茫森林。坟地的位置都无法确定，上哪里去找啊？

车照旧停在“老鹰嘴饭店”，大家坐下，喝了几口水，闲聊了几句。汪深的母亲就急不可耐地喊大家上山。

通往墓地的路上，汪深一直考虑：父亲81岁，母亲80岁，他们均患有高血压病，怎么带他们上山？汪深是位细致周全的男人，用诱骗和威胁终于劝阻父亲上山，父亲自知上山亦是拖累，无奈便答应了。汪深和妹妹贞慧及母亲上山。汪深心里非常清楚，好强的母亲从来不把自己当80岁的老人看待，总嫌他们干事不利索，不让她上山是不可能的。她不仅要上山，而且还要走在他们的前面。这次，她还买了一把砍刀，准备像工兵一样在前面扫除障碍。

站在一片群山前面，汪深的母亲环顾四周一番，大致圈定位置，立刻弓着腰，钻入树林，汪深和妹妹也急急忙忙随后钻入。

“天哪！哪里有路啊？这怎么办呀？要钻到啥时候？”汪深心里嘀咕，想再次打退堂鼓，但他老妈似乎坚定了信心，也早有准备，戴上一双白纱手套，边走边用砍刀砍出一条小路，汪深看见倒下的一棵棵拇指粗的青竹和混乱灌木，不由地佩服极了。妹妹则往另一个方向钻，一边钻一边喊母亲和汪深一声，以免自己走丢了。母亲说，找到成片茶树的地方就离墓地不远了。刚说完，传来妹妹颤巍巍的声音：“妈，我不想进去了，我好害怕。”

“这有什么害怕的？下次不带你来了，真麻烦！”母亲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手中明晃晃的砍柴刀。

小妹每走一步都说害怕，汪深有点扛不住了，对她说：“你先下山吧，照顾好父亲，在山下开阔处等我们。”

汪深和母亲继续在森林里钻来钻去，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但当时由不得你想很多，只知道一个劲地往空隙里钻，也不知道方向。好在母亲在汪深前面，给予他极大的鼓励，虽然自己1.8米，也属于魁梧壮汉，至少不是娘炮吧。他们弓着腰钻了几个小时，汪深后背湿透，头发蓬乱，手臂和手掌是一道道划伤的痕迹，衣服也撕破，他如贼一样地寻找墓地和石碑。惊喜地发现有几块大石头，以为是墓碑，走近一看，是岩石，再抬头一看，从森林顶上扫射到谷底忽隐忽现的光告诉汪深，他们爬到了山坞（山谷）里。汪深庆幸现在是枯水季节，山谷里湿漉漉岩石上，每块石头黑亮而光滑。如果是夏季，这山谷定然发出一片轰然水声。这时，经验丰富的母亲发现了什么，说：“走错了，我们走到山坞了，墓地在山腰上。”

于是继续爬，继续两手着地，毫无尊严地，如奴仆般谦卑弓着腰。汪深突然想起教科书上说的人是猴子进化而来，汪深从小就不信，猴子怎么可能变人?他相信进化论，但无法说服他相信人是猴子变的。他相信总有一天，站出来一位科学家告诉人们，人不是猴子变的。就像当年“日心说”和“地心说”。人类的探索和发现，总在不断推翻前人的结论，离人类期待的文明世界越来越近。

汪深在森林狭窄的空间里，根本无法站起，只能从灌木的细缝中钻，这是汪深小时候经常干的活，但现在多少年没有爬过这样的山了，汪深心里祈祷：老天爷啊！让我快点找到我祖先墓地吧。风从山谷吹来，将他刮破的白色衬衫吹起，衬衫上浸染着汗渍和各种植物色彩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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