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男孩因疾病突然离世，父母捐献其器官救助多人“一个人”的篮球队

叶沙（框标示者）生前经常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 5名受者在北京聚首，拍摄视频。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供图

2017年4月27日，叶沙因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父母将叶沙的心脏、肝脏、肺脏、左右肾脏、左右眼角膜进行了器官捐献，救助了7人。

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策划安排下，2018年8月19日，其中五名受者来到北京，组成了一支名叫“叶沙”的特殊球队，拍摄了一部宣传短片：“我们就是叶沙，叶沙就是我们。我们是一个人。”

1见面：无须言说的默契

2018年8月18日上午，肺移植受者、湖南涟源人刘福在长沙第一次见到黄山、颜晶，并一起飞往北京。当晚，肾移植受者胡伟从南昌赶来，但肝移植受者周斌还未赶到。

看着几个人一一落座，湖南省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主任何一平说：“你们几个人移植的都是叶沙的器官。”

这是几个人第一次明确知道，他们移植的器官来自于一位名叫叶沙的16岁少年。这个喜欢打篮球的男孩走得极为突然。一天之内，他的父母便决定捐出儿子身上几乎所有能用的器官。

短暂的沉默后，胡伟最先开了口：“因为叶沙，我们才能重新呼吸、行走，重新生活。”胡伟认为，他们拥有一种无须言说的默契。

2捐献：再打个钩，再救个人

第二天一早，在摄影棚里，刘福等人见到了叶沙的照片：腾挪的几个身影中，一个少年正在飞身上篮。

这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在一张照片里，他穿着靛蓝色校服，高鼻梁、单眼皮，眉毛粗黑整齐。

在母亲段念可的记忆中，叶沙性格腼腆，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拿过月考二等奖、化学单科王、数学竞赛一等奖。“平时，他喜欢唱歌、打鼓，经常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说起儿子，段念可嘴角上扬。但这幸福瞬间变成了痛苦，眼泪滚落下来。

自从儿子走了，原本健谈的父亲叶俊杰几乎不说话了，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记得最后一次跟儿子说话是2017年4月26日中午12时。叶沙打电话来说头痛。当叶俊杰赶回家时，叶沙倒在地上，“喊不应了”。

叶俊杰开车送儿子到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下称“湘雅二院”）。经诊断，叶沙颅内出血严重，自主呼吸微弱，深度昏迷，对任何刺激无反应。4月27日早上7时20分，叶沙被宣布脑死亡。

器官捐献协调人员开始接触家属，叶俊杰动了捐献儿子眼角膜的心思，他给一名做医生的老同学打了电话，请她劝劝段念可。

老同学的话很简单：孩子走了，家里的气息没多久就散了。但如果捐献了他的器官，只要器官还在跳动，就相当于孩子还活着。

段念可想起儿子想要考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做医生的愿望，被说服了。

叶俊杰记得，在“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上签字时，心脏、肝脏、肾脏、肺脏、眼角膜等器官名称列成一排，他一个个钩打下来，到肺脏时突然停下了：“我总得留点什么吧？”

老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看了看肺脏一栏的空白。有病人等着肺源活命。

就这样，叶俊杰在肺脏一栏又勾了一笔：“还能再救一个人，好事。再打一个钩而已。”

3手术：“他在我这里很好、很棒”

4月27日晚，湘雅二院为叶沙进行了器官摘取手术。

手术前，段念可的头抵在叶沙胸前，手掌来回摩挲他的胸口。叶俊杰语无伦次，哭得泣不成声。

手术室内，8名身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站成两排，鞠躬，默哀三分钟。之后的五六个小时中，他们把叶沙的心脏、肝脏、肺脏、双肾和一对眼角膜一一取出、包好，放进专用冰桶，又为叶沙缝合遗体，擦拭身体，换上全新的衣裤、鞋子，再次鞠躬致意。

器官摘取手术的同一时刻，刘福躺在湘雅二院的手术室里。那时，他已被尘肺病折磨了19年。

这个出生在湖南涟源的农村娃，18岁起就在不同的矿井间辗转，28岁被确诊为尘肺病，人佝偻着，皮包骨头，肺里“呜——呜——”地拉着风箱。直到移植手术的当天早上，他都没想过自己能等到肺源。

他记得自己在4月27日深夜进入手术室。一会儿，有人拿着一只储存箱走进来，几名医护人员围上去。“弹性非常好，供体质量非常好，”刘福听见医生说。术后醒来时，刘福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肺在正常运转，呼吸是那样舒服、顺畅。

两个月后，长沙的一家眼科医院里，颜晶进了手术室。从叶沙身上取出的最后一个器官——一片眼角膜，将让她的右眼重见光明。

12年前，颜晶带着右眼上的一个浑白色的肿瘤来到这个世界，眼前的世界一片黯淡。家人告诉她，那只是一块“胎记”。

手术时，颜晶在麻药的作用下很快睡着了，醒来后，“胎记”不见了。术后一年的恢复期里，她右眼中的世界慢慢变得清晰。她不知道谁给了她眼角膜，但有时会想：“如果他知道是我用他的眼睛看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有受者恢复得都很好。叶沙的追悼会上，受者们送来几段录音，向叶俊杰、段念可讲述他们的孩子在自己体内的近况：“孩子的爸爸妈妈你们好，你们孩子的部分捐体，在我身体里安家了。它现在很好、很棒，我会带着它一起好好感受世界，真的非常感谢，感谢你们的孩子，感谢你们的大爱，谢谢了。”

4拍摄：“我必须去，我有这个义务”

叶沙是2017年湖南省第110例器官捐献案例，也是捐献数量最多的案例之一。

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下称“器官中心”）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每年因终末期器官衰竭而苦苦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约有30万人，但是每年器官移植数量仅约1万例。为了推动器官捐献事业发展，2017年8月，器官中心开始寻找那些足以打动人心的故事并拍成视频。“叶沙”，是器官中心为那名捐献多个器官的16岁男孩取的化名。因为在器官捐献、移植过程中，捐献者、受捐献者须遵循“双盲原则”，互不知晓对方信息。这样既可以减少器官买卖行为的概率，又可以避免捐、受双方受到不必要的压力或骚扰。

这一次，器官中心仍然没有打破“双盲原则”。策划、安排此次拍摄的何一平只能辗转联系受者，依次征求7人的意见。最终，5人答应出镜。

黄山告诉父亲，“我必须去，我有这个义务”。颜晶的妈妈在电话里听说捐献者是个16岁的男孩时，一下哭了：“虽然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我理解父母的心情。”

5约定：每年4月27日为叶沙扫墓

2018年8月19日早7点，一行人赶到摄影棚，换上事先定做好的球衣。刘福是20号。

打头阵做示范的是老大哥周斌。这位53岁的司法所长来自广西桂林，国字脸，短寸头，列4号。随着灯光亮起，导演一声“开始”，周斌单手放在胸前，一字一字说：“我是叶沙，叶沙的肝。”

49岁的胡伟是叶沙的肾，列1号。13岁的颜晶、22岁的黄山是叶沙的眼睛，分别列7号、27号。叶沙是这支球队里的16号。

在球队最后的集体照中，五人站成一排，“队长”颜晶手持篮球居中站立，头微微昂起。她的左侧是刘福、胡伟，右侧是周斌、黄山，球衣组成了一个日期——2017年4月27日，叶沙离世、他们获得新生的日子。

拍摄结束后，五人做了约定：以后每年4月27日，大家都到长沙的凤凰山陵园为叶沙扫墓。

6视频：他们成了我的至亲至爱

2018年9月20日，段念可在器官捐献志愿者群里看到了器官中心制作的短视频《一个人的球队》，看到5名穿着“叶沙”球衣的陌生人，知道叶沙的器官正在他们体内鲜活地跳动。一个多小时里，她把这段视频看了数十遍，又把视频转给了丈夫。

一年多来，叶俊杰对儿子的猝然离世渐渐释怀，但还是失眠。

深夜醒来，他想着儿子，一句一句哼出一首歌。其中两句是“你在的时候我与你不曾相识，当你离开，你成了我至亲至爱的人。”

他想象着，那些和儿子从无交集的陌生人，因为儿子的器官重获新生后，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成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据《新京报》

（应受访者要求，刘福、周斌、胡伟、颜晶、黄山、段念可、叶俊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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