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上茶,上好茶。”透过大学士苏东坡轶事,茶在待客应酬中的微妙之处,可见一斑。
上门便是客,面子上都是热情的,至于茶之优劣,那是面子背后的事。热气腾腾的茶水,才浅下去一截,主人便会笑意盈盈地续水。倘若茶水快见底了,还没有续水的意思,大约是关系相当密切拿你不当外人;若是平常平淡的关系,那想必是在下无声的逐客令了——夜已深,人已困。
前些年,去大大小小的酒店餐馆消费,忽然时兴起了长嘴茶壶。长嘴壶的壶嘴有短有长,短的尺余,长的可达一米至一米二左右,壶身为纯铜铸造,接受过专门培训的服务员,人尚未出,壶嘴先行。大厅抑或包间里,随着长嘴壶的登场,宴席的仪式感便立马呈现出来了。
茶于身体健康上的妙用,不一而足:解暑热,解油腻,解疲乏。“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这么说起来,茶之功勋,可谓卓著。
何以解暑,还数清茶。这是我打小便知悉的道理。炎炎夏日里,汗流浃背地走进家门,喝上一杯清茶,彼时,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在田间地头劳作,喝着家人送来的茶水,简直赛过琼浆玉液,所有的劳累化为乌有,我们干得更欢了。
距我老家村子十里路远的地方,有着连绵的山脉,我们呼之“大山”,秋天去山上砍柴,春天去山上采茶。各家采回茶后,经过炒青、揉搓、再炒再揉、烘焙干制等程序,装进瓷罐里扎紧封口密闭保存,那是供父亲饮用以及待客的珍贵之物。前些年,读赛珍珠获诺奖的长篇小说《大地》,个人以为,其关乎中国农民形象的塑造以及中国农村生活的描述,不够原汁原味,尽管如此,我还是把这部小说读了两遍,是因为,其中的很多细节,我喜欢。农民王龙在迎娶女人的当天早晨,给他肺不好的父亲端热水时,往碗里加了十来片卷曲了的干叶子,那干叶子,便是茶叶。王龙的举动,让老人贪婪地睁大眼睛,便立刻吐出“这样浪费、喝茶叶好比吃银子”的心疼和抱怨来。
曾经,茶叶于我们,确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现如今,喝茶,品茶,已是平常不过之事,但是,邂逅好茶,还需机缘。得遇一杯好茶,如读一册好书,得交一位好友,两两相对,什么都不用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懂得,心生欣喜;因为懂得,格外珍惜。
很多人喜爱的某地名茶,给我的口感总是一股子干萝卜菜的味道。日常的茶叶,我更喜欢黄山毛峰,倘若偶尔能喝上一杯西湖龙井,那是再美不过的享受了。
每年春天,新茶上市,朋友必会送我一袋野生茶,且必叮嘱,这茶你留着自己喝。新茶通常不经泡,味道清淡的新茶,续两开水,与白开水的味道便相差无几了,但是,朋友赠送的野生茶不一样,续水,续水,再续水,经过多次冲泡的茶水,色泽依然清澈鲜碧,味道依然醇酽可口,每一口入喉,余香袅袅,经久不绝。
去年夏天,去池州霄坑野生茶山采风,山上的茶树枝丫被修剪过不久,一株一株地植根于陡峭的山坡上,仿佛一个一个青涩之气尚未褪尽的懵懂少年。溪水在山崖上潺潺流过,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山上好似另外一个世界,全然没有城市里的逼人暑气。我们走近溪流,捧起清碧泉水,洗手,洗脸,临了,还贪婪地捧了几捧,含进嘴里,那种甘甜,是我年幼时老家大山上泉水的味道——清洁,甘甜,透心的爽。当地出品的茶叶,虽然名气不是特别的响亮,但是,喝进嘴里,却是醇香袭人,滋养你,体贴你,席卷你,陶醉你——好山好水出好茶呀。
品功夫茶,相对于我们平日拿开水简单冲泡的清茶讲究了很多。热爱茶文化的人家,闲暇时光,与家人一起,于道道仪式感的程序中细细品味茶中滋味,自是天伦之乐之一桩;讲究些的成功人士,办公室里都会摆上一套功夫茶具,倘若有贵客来访,一边烧水,一边拉开阵势品茶,聊聊工作,聊聊茶文化,自是别有一番情趣。
品茶至臻境者,要数妙玉。在妙玉处饮茶,比日常生活处处讲究的大观园更高端,高端的不仅仅是盛茶的器具,便是泡茶所用之水,绛珠仙草的林黛玉亦是自愧不如。与宝钗、黛玉等喝体己茶时,黛玉以为泡茶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落得妙玉一通冷笑抢白:“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红楼生活,原本极尽豪奢,于妙玉处品茶,只不过细微一桩,无须多说。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人喜欢于一杯清茶中,加进枸杞,加进红枣,加进玫瑰,加进一切其认为可以滋补身体抑或可以养颜的物什;有人说红茶暖胃,绿茶好则好矣,性子却寒凉了些;而在我,还是喜欢绿茶醇香清新的口感,是相遇相知多年的故交,任岁月如梭世事多变,那份对于绿茶的珍爱之心,永存心间。
清茶,提神,也安神。刚刚泡开的绿茶,片片碧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高高低低地铺排开来,杯子里盛着的,是茶水,是尘世小景,也是青春时飞扬、到老了渐渐沉静下去的人生。就这般手捧一杯清茶,在闲暇的时光里,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听音乐,品世俗人生。
待人处世,联络感情,茶一马当先;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跻身开门七件事之列,于居家过日子,其重要性,亦是不可小觎。
炊烟
从乡村走出来的我们,每个人的心头都停驻着一缕炊烟,亲切的,温暖的,霞光万丈,生生不息。
灶膛里塞进一把柴火,人已经飞奔至屋外,把鸡鸭猪狗们从笼子里统统地放出来。撒出一把稻子,鸡们扑腾过去;扔一把碎菜叶子,鸭们扑腾过去;石臼里一碗稀粥拌上米糠,猪一崴一崴地走过去;一些剩菜剩饭倒进瓦盆里,狗一个健步冲过去……
火在灶膛里是一直笑着的。微火时,是幽幽的笑;小火时,是窃窃的笑;中火时,是爽朗的笑;大火时,是开怀的笑。火笑得越肆意畅快,房顶上的炊烟便飞腾得越浓郁越富于气势。烧火也有着小小的技巧,大火把饭烧开,停些时,也就是焖一会再烧,不仅节约柴火,还会让干饭以及稀饭更软更稠。这也是一种过日子的诀窍,乡村人的日常花销,从来都是算了又算省了又省的。
灶台上镶着两口吊罐,饭做好了,水也滚烫了。
放学后看到房顶上的袅袅炊烟,心里便会升腾起一种踏实可依感。一到家,我会快速地放下书包,然后跑进灶间,母亲在灶台边这菜那菜地忙乎着,我坐在灶膛前只管一心一意地烧火。
从山上砍来的柴火或者用竹筢沿坡耙来的枯枝残叶,把它们拾掇整齐,那个拾掇的过程是谓“撂把”。还有,不规整的树桩木头,被一一劈成棒槌大小长短后,于我们来说,都是宝贝疙瘩。每每看到后院柴房里堆砌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心里就生出稳妥充实感。
对于可当肥料也可当燃料的牛粪,我一直有着莫名的亲切。牛粪是清洁的,也许很多人不以为然,但是,在我就是这样固执地以为,那里面隐藏着青草的香甜和土地的芬芳。每每放牛,在牛拉下粪后,如果在田畈里,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是肥了坡地山岗的,并没有浪费,倘若在村口或者牛栏里,我们会快速地把牛粪抟起,搭在土墙上,晒干后的牛屎粑粑,是上好的燃料。牛粪燃烧时的烟极轻,淡蓝色的,几近于无,其气味也是几近于无。
怕的是变天的时候,那时烟囱里的炊烟便仿佛被施了魔法,不再是往天空中袅袅飘去,而是从烟囱口往回钻,直钻得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把人呛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隔阵子,母亲便将灶膛上的大铁锅取下来扣在地上,仔仔细细地铲尽锅底厚重的黑垢。其实,那厚重的黑垢是可以肥沃土壤的。还有,灶膛里的草木灰,其妙处甚多,在麦子被播进土壤的初冬,几乎与现如今的大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也是一种天然优质肥料,还可以有效地减少病虫害,还有还有,我们的皮肤不小心破溃了,立即奔向灶膛边取一撮草木灰敷上,不日伤口就会神奇地愈合……
今年的仲秋时节,那天出门时,太阳躲在云层里,只有和风轻轻地拂过我们的面颊。其实,我没有想到那天的活动会去到那样一个美丽而又原生态的地方。稻子在田里,一派灿烂,黄金一样的。菜蔬在地里,井然有序的,又因为旺盛的生命力,竟至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了,向地外的田埂上攀爬了去,若是描进画子里,仿佛女子鬓边的几缕秀发,拢进发丛里是一种美,随意地散落开来又是另一番风情。正在生蛋的老母鸡们躲在鸡笼里,那些已然卸下了包袱的,起劲地在坡地上啄食虫子,啄一会子,拿爪子使劲地刨土,再啄。扁豆花还在开,南瓜花还在开,紫薇花还在开,木槿花还在开,海棠花还在开,蝴蝶兰还在开……
房顶上的炊烟恰时升腾开来。邓丽君在她如花的年华里柔情似水地唱,“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而此时,是半上午。庄稼,菜蔬,母鸡,花草,其实都是我年少时老家村庄的样子。时隔经年,再度遇见,很是温暖,又有些许的怅惘。
炊烟,有着丰富的内涵——是爱,是暖,是绵延不绝的亲情,是路标,默默地指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
人生,有无限多的可能性,唯一注定的可能是,消失。就像这炊烟,终将有一天,会彻底地离开我们的生活,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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