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叹

拂晓未至，我从寥落星光中醒来。听着窗外的汩汩水流，穿过静寂的夜，淌向遥远天边。

这是我单位门前的小溪，它昼夜不渝，流经我工作生活的地方，滋润着一方洞天福地。定居黄山两年有余，从广袤平原走来的少年，流连在这漾有泥土气息和绿植芬芳的山水之间，在八百多个无声的日子里，听涛在岗，倚浪如梦。

我的家乡，没有山也鲜有水，道路平直而宽广，空气干燥风凛冽。所以当我来到温煦明丽的南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我凝望远山上的松竹，轻抚含苞中的蓓蕾，求识无拘束的飞鸟，聆听溪水击打磐石所泛起的淙淙天籁。我会在很多个瞬间莫名恍然，仿佛自己置身喧嚣世外。

不可否认，我仍是思乡的。当一次又一次的漂泊感袭上心头时，最能使我安然的，便是走出房门，细嗅自然的清香，凝睇无束的溪流，让清澈的泉水将这份思绪捎向远方。

在某一个夏日午后，我像往常一样沿着溪边漫步，突发奇想改道下行。此行收获颇丰，在一座废旧的楼房后面，我发现了一块石头伫立在溪岸边，“逍遥溪”三个大字跃入眼帘。好一个逍遥之溪，怡然自得，安然洒脱，这不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境界吗？当我还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无止境去追寻，它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万物皆有因，不知道这条与我日夜相依的逍遥溪，有着怎样的来由和归处。此时此刻，很想去探寻。

我回到单位门前，试图重新探究这条溪流。顺着她来时的方向，嶙峋的怪石横亘溪中，交缠的草木丛生岸边，碧澈的溪水，在绮丽红轮的映照下，满身洒着细碎的光亮。在我看来，逍遥溪就像一个温婉的少女，她没有江河湖海一样的汹涌奔腾，娇弱的身躯却也从未停歇片刻，潺潺地起舞在景色各异的春夏秋冬。

在分明的四季中，逍遥溪的常态是清澈而淡泊的。溪水沿着千回百转的山间小道，致意松柏，问候竹林，在浅滩处稍加憩息，便抛却眷恋，迎着一路追随的飞鸟和成群嬉戏的游鱼继续前行了。但前行的道路怎么可能总是坦途，在不远处，一堆形体硕大的石头拦在小溪中央。在巨型石堆前，溪水穿过罅隙，找寻着逼仄的出路，大有“你阻我前行，我另辟蹊径”之势。我站在桥上，目送她的离去。眼前这个少女，怡然自得中透露着丝丝刚毅。

一度想要追寻逍遥溪的源头。本地居民告诉我，逍遥溪的上游名为桃花溪，起源于黄山上巍峨诸峰。始终认为，迥异的风景均有其特殊的灵性，譬如圣洁的藏地，豁达的草原。如此看来，黄山应当是清冷而宽容的。它既有不与五岳相争的魄力，又有容纳奇松怪石的胸怀，那么山涧孕育的泉水，也一定怀着一颗恬淡的心。

他们说，逍遥溪最终是要汇入长江的。终日在耳畔欢歌的溪水，居然为了远方，要踏上如此漫长的征程。安营他乡的我，孤身一人站在逍遥溪旁，那阻挡水流去路的巨石，此刻仿佛一位想要挽留孩子脚步的母亲。思绪猛然穿越回五年前的秋天，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坚定的梦想占据了我的胸膛。在我专心备战面试的时候，妈妈发来的短信迷蒙了我的双眼，“考试太辛苦了，回家吧，别去黄山了。”内心酸楚且彷徨，父母的心像一只温暖的手掌，想要抓住那展翅欲飞的身影，然而倔强的我还是义无返顾地从他们紧握的指缝中渐行渐远了。

年岁尚未而立，不足语人生。但在已经逝去的岁月中，我确实体会到了命运的戏剧性，来往去留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我曾经憧憬似水逍遥，漂泊羁旅而后知，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真谛；我曾经向往如梦飘逸，远离故乡才发现，安心落意即是最好的归宿。

逍遥溪畔叹逍遥，愿无岁月可回头。眼前的泉水哗哗作响，即将离开生养自己的家园。心之所向，一苇以航，她不息地奔向远方，虽然眷恋盈满了溪床。看着溪水远去的身影，我仿佛明白了逍遥的真正含义：

我走遍千山，始终情系故土；

我饱览旖旎，回首依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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