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当代人所写古体诗词感兴趣者不多个中固然有读罢唐

我对当代人所写古体诗词感兴趣者不多。个中固然有读罢唐宋“黄山归来不看岳”、“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态问题，也与半个多世纪来古体诗词的式微“风”化不无关系。1977年我买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沫若诗词选》，大量的“万岁高呼三举手”、“一大二公岂可忘”、“大小高炉涌铁泉”以及“颂公报，歌决定”之类，以为既是《女神》作者自己的难堪，也未必不是古体诗词的尴尬。于是凡趋势赶潮逢场作戏的标语押韵、广告分行、社论摘句以及酒楼开业、宾馆剪彩之类，连同那些生拼硬凑、了无新意、佶屈聱牙、丢失自我之作，则一律采取“远庖厨”对策，“惹不起躲得起”。

然而建学与这些是不搭界的。他的诗属于另一个天地。是肺腑心声，血性文字，用金石材料锻造而成的艺术品。他洞察世象，尊重史实，烛照时势，捍卫良知。其佳构华章、锦句箴辞、激言傥论，让人怦然心动，热血沸煮，胸襟豁开。是承继了屈原、杜甫、白居易的诗脉诗风的。

鄂东老区父辈的倔强，赋予了他执拗的基因；草根族顶真的秉性，雕塑着他端方的品格；是先圣前贤的濡染，让他葆有睿智的功力；曾经少有污染的家乡，给予他诗性的启蒙……刘勰云：“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风骨乃诗之精气神，建学诗词的分量即在于此。他在评价友人的诗中写道：“寓庄入侃含幽默，救弊匡时放直言。笔走千行闲墨少，心怀百姓襟怀宽。”这同样适用于他自己，正所谓“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

他是白氏“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主张的不懈实践者，言志缘情，志情合一。他痛心“几许英雄作秀，万千人欲横流”，“学士倒戈揖赵帅，款爷得意舞华兹”；他痛感“无里巷中无麻将，有衙门处有贪官”，“逢人厌说官名利，到处难逃酒色牌”；他痛斥“神州多喜夸奇异，国粹新来是‘赌贪\’”；他诘问“惯听‘艳若桃花\’颂，何时华夏断劣根”。篇中铮言妙句，令我叫绝：“一本正经官说谎，连篇累牍士帮闲”；“贪官似韭割还长，政制如船漏未修”；“浊酒只宜邀月饮，危言慎勿对牛谈”；“长愿人间销兵气，春江流碧不流丹”……一卷《望潮集》，不愧为“行藏出处浩然气，吟稿墨痕儒雅风”！

他很多诗颇像杂文。他以嘲蔑的口气写山神：“山神半面意若何，愧向人间听颂歌。香火年年安享惯，山川管领破残多。”富鞭挞之力；他用凝重的笔触写被毁的山川：“战天斗地记犹鲜，今为山川设祭坛，一瓣心香和泪祷，多些敬畏少些贪。”“黄犬浅眠知客至，公鸡阔步似官来。”公鸡昂首翘尾高视阔步的神态，以“似官来”比喻，真是神来之笔！他的诗也是人格的袒露。“喜结忠肝义胆友，耻为奴骨媚颜邻”；“厌随摧折逐红尘，不较锱铢偏较真”；“情怀岂独关风月，心地何堪染俗尘”；“一啸一吟皆自我，不求闻达但求真”——一位独立、自信而又无奈的歌者兀然站立在我们面前。集中也不乏自讽自责之作，颇有意味：“问天生我作何来，徒耗油盐酱醋柴。书读庞杂得悟少，路行曲折与时乖。”“青春耗损盲忙里，智慧涵藏净静时”。然而他“莫笑齿长智未长，每逢关节不糊涂”；“早厌蝇争蜗斗境，颇思漱石枕流人”；“宠辱皆忘谁病我”，“云外探身天地宽”。他赞秋柳“不减青春二月时”；赞山溪“静壑澄潭不欲停”；赞三峡石“任汝涛飞浪卷，不改是纯真”；赞老牛“性如乐道和而静，食不求精草亦香”；赞山景“鸟藏深树随心唱，花不媚人自在开”……从容淡定，固守家园。作为宋大家程颐、程颢的后裔，方正之气充盈胸臆；作为生活于屈原故里的赤诚学子，正道直行化入灵魂。这乃是建学诗词风骨的由来。

“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期盼师追白氏的建学，以更多好诗奉献给这多情多彩、多事多舛的人间。

（《望潮集》 长江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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