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作家现居黄山晨起即闻鹁鸪鸟的远鸣山间薄雾轻覆

项丽敏，作家，现居黄山

晨起即闻鹁鸪鸟的远鸣，山间薄雾轻覆，无霜冻，空气凉润，隐约有植物根茎散发的味道，持续一周的阴雨天在立春这日转晴。

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是四季的起点，亦是终点。自此日起，万物生长与四时之风的更替又开始了新的轮回。

农耕时代，立春也叫打春，是民间敲锣打鼓祈求丰年的日子。在这天会有鞭春牛的仪式，选一个强壮农人扮作春神，用柳条抽打泥塑的耕牛，鞭去闲适了一冬的耕牛身上惺忪的懒意，催它振作。

鞭春牛，鞭打的虽是泥牛，也是农人自己——是农人在一年的开端对自己的鞭策：农事与节令是紧密关联的，一日也耽误不得，春天伊始，要挣脱寒冬附着在身上的沉滞，抖擞起精神，及时翻耕、播种，方有随后庄稼地里葱郁的长势。

鞭春牛的风俗在中国有三千年的历史，现在却见不到了，包括“打春”这个古朴又生动的词，也将湮没于民间语文的词典。在十八世纪末开始的工业文明的侵袭下，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耕生活日渐式微，包含着对自然崇尚与热爱之情的仪式、风俗，也就随之遁失了。

近几年来，每到立春这天，我会走到离居所不远的野地，观察气候变化与植物生长的情况，以随笔记录。这是我个人的迎春仪式，也是对一位已逝大地之子的纪念，他的名字叫“苇岸”，一九九八年，从立春到谷雨的六个节气里，他就站在北京郊区居所附近的田野，观察、拍照、记录，他原打算在一个固定的地点，记录下这年每个节气的物候特征，可迅疾而来的病痛——或者说命运，不容置疑地更改了他的计划，使他《24节气》的书写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春天最后一个章节。

作为作家与大自然的观察者，苇岸在人世的39年是过于短暂了，如同流星划过天际，好在他生前唯一出版的作品——《大地上的事情》，替他长久地留驻下来，以精神之光烛照着他“并不满意，却又热情爱恋着的喧嚣世界”。

若按农历来算，今年立春是比较早的，在春节前半个月，这使得人们有一种恍惚，觉得节令错乱——腊月还没过完呢，怎么就到春天了。但是物候告知我们，春天确实已悄然来临：田野的泥土潮湿松软，阳光柔和，深吸一口，空气里是饱满的水分子，浮动着早春微涩又甜润的气息；河边的水芹菜绿幽幽，凫在河畔；油菜地里有些性急的已经起薹，菜叶边缘缀着一圈晶莹的珠链；豌豆苗已开始爬藤，向高高的竹竿上伸出纤细的触角；蚕豆苗也已出土，长得有模有样了。

走到村头，见一老农在挖垦一畦闲置的菜地，经过他身边时问：现在挖地种什么呢？老农停下锄头说：打春了，该种土豆了。

听到老农说出“打春”这个词时，心头一热，耳边似乎听到不远处，有春雷正隐隐滚来，也许是一千年前的回声吧——是古老的农人手挥柳条鞭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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