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丽敏家家有只木头狗没有尾巴没有头长了四脚不会跑看

项丽敏

“家家有只木头狗，没有尾巴没有头，长了四脚不会跑，看见人来不会叫。 ”——这是三十年前父亲打给我和哥哥猜的谜语。

雨天里，父亲会下厨房，大显身手，做出葱油饼、手擀面这些好吃的东西，等我和哥哥吃得心满意足时，便打一些古怪的谜语让我们猜。

“想想看，什么东西长了四脚不会跑？”

我把屋子里的东西用眼睛扫了一遍，“那东西能吃吗？ ”“那东西不能吃。 ”“是家具吗？”我话音未落，哥哥便跳起来：“长板凳！”

由于哥哥突然的离开，那长板凳一下子失去重心，空了的一头翘起来，“咚”，长板凳摔倒了，我也掉到地上去了。

三十年前的皖南乡村还没有楼房，也没有那种坐上去能把人弹得老高的沙发，家家户户有的是长板凳、方凳，硬邦邦的，坐久了就忍不住要在上面磨来磨去，仿佛屁股下长了好多刺。

每年农历六月，梅雨天过后，主妇看着金子样的太阳，便指挥孩子们把家里的长板凳全部扛出去，摆在院子里，放上宽大的竹簟子，将橱柜里的衣服、被单、被面子、鞋底什么的，一件一件铺开在竹簟子上，谓之“晒霉”。晒霉的日子有点像过节，忙而热闹，满院花红柳绿的，很殷实的样子，也好看。

对于孩子们来说，长板凳是很有趣的玩具，可以将它想象成快马，骑着满地跑；也可以将它想象成火车——把家里所有的长板凳集合在一起，连接起来，弯弯曲曲地从厨房接到堂前，再接到院子，仿佛一声令下就能开动起来，冲出院门。

长板凳集合得最整齐的时候是村里要放电影的日子。山顶的日头还没落下去，晒场上便浩浩荡荡摆满了长板凳——每家每户的长板凳全排在这里了，四脚着地，忠心耿耿地替主人占着位置。

日头终于落下山，高高悬挂的四方幕布下有了涌动的人头，邻村的人也一茬茬地从小路赶来，坐在长板凳上伸着脖子等候的人便站起来，招手大声喊：“在这边，这边。”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场电影都挤在一条长板凳上的姑娘和小伙子。小伙子眉飞色舞的，神气得要命，平常乱蓬蓬的头发也梳得有模样了，手里捏着一大袋吃的东西，直往姑娘手里递。姑娘则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那么暗的天色，也能看出她脸颊红得喝醉了酒一般。

电影放到后半场，人们突然发现有一条长板凳空了——姑娘和小伙子不见了，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挤出去的。一直到电影散场，那条长板凳都空在那里。

项丽敏，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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