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花 潭 □阚 燕 ●清流漫谈●

燕

我与桃花潭结缘，李白是红娘。

孩提时，我于乡间简陋的教室里朗朗读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时，总觉得桃花潭里应满满浮着桃花瓣，清清的潭水，红红的花瓣，托载着一叶兰舟,谪仙人，一袭白袍，手握长剑，遗世独立……因着想象的作祟，桃花潭在我儿时的小心眼儿里模糊成了一个梦，梦境依稀，静处心灵一隅，二十多年始终不得具象。

暮春，微雨，我来了，春天正是时候，微雨恰到好处！

通往桃花潭的小巷窄而长，小巷两侧屋舍俨然，青砖斑驳，屋檐脱落，这斑驳与脱落彰显着久远与沧桑，又因微雨新近洗过，更见明白深刻。人间烟火是屋舍的魂，屋舍没人居住，就成了标本，拥塞的游人只能平添热闹，不能给予生气，热闹是浮着的，生气是沉着的。明媚的江南多游子，多情的江南出佳人，深幽的江南小巷是有故事的……

巷间小路由青石铺就，不规则的青石光滑油亮，是雨水的原因，也是岁月使然。石缝间的幽草也因这细雨愈发有了生气。细雨洗去路面仆仆的尘，却抹不平岁月留下的显隐的痕，岁月悄然流逝处处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在眉头，在心头，遮不住的。青石错落有致，我的脚步也不由的平平仄仄起来，似乎就是诗了……

小巷尽头，低头抬脚，跨过踏歌古岸的窄门，眼前便是传唱千年，在华夏儿女心底沉淀千年的桃花潭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我是站在眉眼盈盈处了。

桃花潭上杏花雨，潭面烟雾氤氲，烟雾把实景幻化为梦境，恍惚美的没有边际，有“烟涛微茫信难求”之感，亦真亦幻，让人迷醉的不仅是酒，还有这烟雨江南。  

碧绿的潭水，朱红的游船，白色的烟波，隐隐的青山。友人善画，看着美景，幽幽叹道：“哪里还要作画？这就是画。”

潭，是深潭，故而静，水，是活水，故而清。潭水清澈见底，水底不见软泥，只见细碎砂石，石上水草油油。水草，真好，根在水底安详，茎在碧波里徜徉。学着志摩，在桃花潭的柔波里，我也甘心做一条水草。

空水共氤氲，游船悠悠行。白雾笼着红船，像笼着轻纱的梦，船在现实与梦境中穿行，在古与今中穿行……曾在船头独自挥手的李白可曾想过，一千年以后的船头会有这么多的追随者向远方挥手，与他呼应。

远山如黛，雾霭流岚，似蹙非蹙，那是黛玉的罥烟眉了。山上，云雾缭绕之间，粉墙黛瓦依稀可见，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时隐时显，显隐之间便是风景……

这深千尺的桃花潭水来自青弋江。途中，山路崎岖，车窗外不时的闪现青弋江的片段，默看细雨湿江南，雨中的青弋江清丽雅致如出水的莲。青弋江是幸运的，她的源自黄山，否则她不会如此清澈。青弋江又是不幸的，她的美被黄山遮掩了，否则她一定会久负盛名。她头枕黄山，裙抚九华，如碧绿的绸缎，灵动地穿行于绵延的群山之间，带着清亮与优雅，飘逸的走来……美是遮不住的，青弋江绽放了，绽放出“桃花潭”这朵奇葩，有希望，有等待，美终究会绽放。

美景如美人，有的美人美在具像，你可圈可点；有的美人美在气韵，你欲说还休，桃花潭美在气韵。在她的面前你想理智的圈点，不可能。她早已不动声色，款款抹去你的理性，眉眼盈盈地俘虏了你。

潭的对岸是万村，我知道，这便是当年万家酒店所在。“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这是汪伦邀请李白的信。李白悠哉，正和敬亭山相看两不厌的时候接到这封信，就欣然来了。万家酒店的古巷崎岖逼仄，崎岖的山路不能阻碍飘逸的脚步，逼仄的空间不能束缚旷达的心灵。

靠着颓圮的古墙，仰望长空，我仿佛听见墙内旷达的古人豪饮对话，汪伦腼腆的说：“这里没有桃花，也没有一万家酒店，十里桃花其实就是这个桃花潭方圆十里，万家酒店其实就是一户姓万的人家开的酒店。我是太仰慕你，才写信邀请你。”说完一饮而尽。李白听了，先是一愣，接着竖起拇指豪爽地笑道：“佩服！佩服！”又是一饮而尽！   一生中能遇见这样的人，真好！心性如潭水清亮，才情如烟波浩淼。李白在汪伦家里住了很久，酒逢知己，话也投机，“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是真心可爱。

相逢纵然美好，别离终会到来。

站在潭边远望踏歌古岸，我依稀看见：汪伦在岸，李白在船。

汪伦身着青衫，手执古琴，脚踏石板，款款深情，“……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全村和歌，响彻云霄。

李白一袭白袍，手握长剑，蓦然回首，秀口轻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划破长空，响彻千年。

青弋江与群山在此壮丽对话，碰撞出“桃花潭”这人间仙境；李白与汪伦在此清亮对话，交汇出“赠汪伦”这千年绝响。

才情璀璨的古人把对话升华为文化，文化是大自然的魂，缺少文化浸润，大自然美景就如缺少底蕴的美人。李白成就了桃花潭，李白成就的不仅仅是桃花潭，他用璀璨的诗句把他所驻足的每一片土、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都起了响亮的名字，这些响亮的名字从牙牙学语时沉淀在中华儿女的心底，之后的每一次吟诵都是一次召唤，四面八方的行者踽踽而来，行者在追随，行者在朝圣，行者在皈依。

李白汪伦都已远去，相逢成为刹那芳华；桃花潭青弋江美丽依然，等候成为永恒使命……

低头抬脚，迈进踏歌古岸的窄门，我回眸：桃花潭依着款款而来的青弋江，青弋江依着绵绵而去远山，远山依着青青朗朗的长空。长空清亮，谪仙人，一袭白袍，手握长剑，遗世独立，飘然而去……一晃已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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