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一幅传为北宋时期的《砥柱铭》大字行书长卷以3.9亿元刷新了中国书画艺术品拍卖的新记录,一时真伪之辩沸反盈天,而其作者黄庭坚(1045—1105)也突然成为“新闻焦点”,即使并非古典文学艺术爱好者,也已熟知其名。黄庭坚非但是冠绝两宋的书法大家,更是与诗词俱佳、苏轼齐名并称的文豪。早在1957年,京沪两地分别出版了两种选注黄庭坚诗词的专书:一为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的由词学大家龙榆生校点的《豫章黄先生词》,一为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由安徽怀宁人潘伯鹰选注的《黄庭坚诗选》。这两本书看上去颇不起眼,都是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一浅蓝、一浅黄,乃分别以瘦金书和隶书竖行居中题签,均极素雅。因当时皆作为青年和学生学习古典诗词的工具资料书,故印数较多,现在仍不难见到。我多年来一直关注、研究潘伯鹰其人其作,早已读过《黄庭坚诗选》,然而直到最近才知道,在建国之初的二十七年里,国内的黄庭坚作品选本、研究专书竟仅此与《豫章黄先生词》二者。我曾于去年冬购得港版《黄庭坚诗选》,是香港中流出版社于1958年出版的,装帧、开本、内页与沪版并无二致,只封面设色改淡黄为浅青而已。彼时古典文学与学术研究之凋敝,可见一斑。
1949年前后的潘伯鹰,曾分别在国立暨南大学(上海)、同济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任教,后在上海市政府文物管理委员会工作,又与沈尹默等共同筹创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在沪上高校任教期间,潘伯鹰为青年编选、创作了很多诗选、字帖,《黄庭坚诗选》就是一例。在这部诗选的正文前,有潘伯鹰亲撰的长达二十六页计一万七千字的“导言”,深入分析了北宋诗坛的历史与政治背景、黄庭坚的生平和诗文成就,同时也阐述了自己的诗学观点,极具眼光和功力。
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是文学史上“江西诗派”的开派宗师,也是宋诗的代表人物。这部《黄庭坚诗选》取黄诗全部1547首中的150首,所选诗歌颇能代表黄诗的风格,也大致能反映江西派和宋诗的特色。人常言江西派诗好用典故、陈腐无新,艰涩难懂、句法不明,潘伯鹰则反对这样的说法,他认为“辞必己出”并不等于“决不用典”,黄山谷的诗“点化故典使之生新”、“加之博览群书,随手纂集奇辞隽语以备应用”,正好造成自己独特的新风格;而黄诗中的线索,也并非人们所认为的无迹可寻,而是用隐秘的“暗线”穿连,更有文字的简练和意味的含蓄两种效果。在注释中,潘屡屡评价黄诗的句法、章法是“一笔直下又有顿挫之意”、“凌虚而行,若无其事”、“一气盘旋而下,抑扬顿挫又极浏亮”等等,并称黄山谷的“硬转弯”的用笔之法为“古典文学中的一大秘诀”,这或可看作是潘伯鹰对江西派和宋诗的巨大肯定。
潘伯鹰评诗、也是他作诗的第一原则就是“真实”,所谓“诗要以真性情说真话”,而黄山谷就是个能把真话说成文学的大家,潘伯鹰感叹地说:“在他整个几十年,一千几百首的诗创作中,横说直说,反说正说,没有一句自己打嘴巴的话。这证明他的诗确是全部从腔子里说出来的真话”;“这一点好像与文学无关,实际上这正是文学的根本。”至于潘伯鹰自己的诗,我概括为“少务宏远、中造平淡、晚臻苍郁”,而期间亘久未变的,正是“真性情”。潘诗因“内心外象,相触相发”而生,不是写出来、做出来的,而是奔涌出来、喷薄出来的,有着这一层心灵与精神共通的基础,无怪潘伯鹰会对黄山谷的诗青眼有加。
潘伯鹰是大书法家,是世人皆知,有目共睹的;然今知其为大诗人者,则鲜罕之至。其实,潘伯鹰卓绝的诗才早在民国间就得到当时诗坛、学界顶级精英的肯定与褒赞,时任清华大学教授的吴宓在《空轩诗话》中还专以一节录潘伯鹰若干诗篇,记其本事。有趣的是,当年这位名盛一时的大诗人与钱锺书在对黄山谷诗文的看法上,大有分歧;潘之服膺山谷,是钱先生也认识到的,钱在《谈艺录》中曾说:“伯鹰盛叹黄诗之妙,渠夙负诗名,言下几欲一辩香为山谷道人。”确实,我们从《黄庭坚诗选》的注释中,明显可以觉出潘伯鹰对黄诗的激赏之外,还对其诗体现出的人生观多存景慕、赞佩有加,更或可说是他对北宋文人的思想渊源与文化环境的一种追羡。文人往往有隔代知音之说,诗文传心,虽相距千年亦可称友,黄、潘就是一大典例。
谷
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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