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的父亲

□寿县黄丹丹

南阳台一隅，置一木桌，桌面铺层羊毛毡，毡上七零八落地摆放着笔墨纸砚镇纸与米尺，那便是父亲习字的所在。

家里有书房，但书房是给人读书的，写字太“脏”，墨染纸杂的，只能凑合在阳台上“糟蹋”。

写字的人认可这种说法，能写字就行，他并不在意在何处写。他在意的只是自己写出的字，或者说，他连自己写出怎样的字也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在写。

家在东户，顶楼，日光充沛，尤其是盛夏时节，南阳台简直成了烤箱。但他依旧坐定在那一隅，在毛边纸上、宣纸上写他的字。央他到书房写，他不。家人都说那儿热，别中暑了。他头也不抬，说写字时，哪里能觉得冷热？

也是。几十年就这么写下来的。笔秃了，再换一支；再秃，再换。换了不知多少笔，写了不知多少纸，蘸了不知多少墨。消耗的时光倒是有数的，没有一日不在写。所有的时间罅隙里，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字。

写它有什么用？不参展，不“折现”的，有人说。他笑，写字就是写字，又不是为了旁的。不为旁的，老了老了还拜师学艺？他又笑，老了也要写明白字。

只是缘于喜欢写字，写字也只是因为喜欢。如此纯粹，简单，像人活着就需要食与宿一样，成了必需。所以，他写起字来，才会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的人，无心插柳地让作品入了省展，之后顺理成章地加入省书协——他这个连字的毛边纸都轻易不舍得丢的人，却连这证都不收，不知丢哪里去了。倒也能理解，他写字也不是为了什么证。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逃避做家务——这是我妈妈给出的答案，我对此持保留意见。但又无法驳斥她，因为的确，他几乎时刻都坐在那里写字，喊也不应。除了有人大呼“老爷爷，快帮我赶工”外，喊话的人，是他嫡亲的外孙女，所谓“赶工”是补作业，对哦，他除了写字只受命于外孙女，得以他书写小楷的功力帮她做作业！除此，旁的事，他即便干了，也不甚乐意。之所以乐意帮外孙女写作业，我理解，那缘于双重的爱，一是和几乎所有老辈人一样，对孙辈有着不分是非的“隔辈疼”；二是因为写作业也是他所爱的写字，写了还讨他的宝贝外孙女喜欢，何乐不为？

最近，外孙女性情大变，不再喊他“赶工”。那阳台一隅也不常见他岿然不动的背影。为了不影响外孙女也为了带孙子上学，他搬离了我家。父母搬离后，我重新规整家，丢了许多旧物，但父亲的书案，我连一张揉成团的废纸都没有丢。因为，我也想坐在那里，成为写字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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