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贤集诵读韩愈（上）

◆高峰一

夏天来临，在漫长的炎热里，我已渐渐断绝吃肉和烧酒，代之以日啖果蔬，佐以鲜啤，乐此此疲。

然而，每于短暂午觉之后，窗外阵雨初歇，一阵凉风拂面，有梦无梦，怅然若失，心中又不免茫茫然。于是，随便从书橱抽出三、两本书来，这本翻翻，那本翻翻，没有目的，心不在焉，整个人头脑昏昏沉沉，混沌满满，仿佛塞不进去一个词句。

突然间，眼睛一亮，看到挤在众多书籍中的《昌黎先生集》，这是我支撑门面的古代典籍之一，平时很少染指。此时，它黯淡的书脊渐次鲜活，好像一条在大海中游弋的鲸鱼背脊，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捧在手里，踌躇满怀。因为，很久以来，我就有一个念想，到淠河湾里那个寂寞的隐贤集去，一边寻访古代隐者贤者的足迹，一边诵读唐代大文学家韩愈写给这里的千古诗文。

这个叫隐贤集的小地方，来过多少回，我已经记不清了。但之前每次来，浑浑噩噩，不明就里，理不出头绪。人家说看老街，就看老街。人家说找孝感泉，就找孝感泉。人家说访泰山庵，就去访泰山庵。总之，蜻蜓点水，人云亦云，没有自已的想法。这一回，我要把以前来的趟数清个零，“重打重起头”。这一回，我要别出心裁，带上繁体字的《韩昌黎文集》，在隐贤老街，在古读书台遗址，在淠河大堤上，大声诵读《嗟哉董生行》和《送董邵南序》。二

一代文宗韩愈有没有到过隐贤集，有没有来过寿州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千古传诵的一诗一文，不光是写给董邵南的，也是写给隐贤集的。董生于寿之南隐于斯，读书行孝，如果我们不到隐贤集来诵读这两篇诗文，就很难找到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或者说，这两篇千古奇文，如果不在隐贤集来诵读，那也真是辜负了为文者的一片苦心。一千多年过去了，它们好像是在苦苦等待一个个普遍的读者能读出真味和初心。这样，让我突然想起一句名言：读书，不光有乐趣，更是一种责任。那就让我先来试一下吧。先读 《嗟哉董生行》：

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侧，

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寿州属县有安丰，

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

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吏，

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

尽日不得息。或山而樵，或水而渔。入厨具甘旨，

堂问起居。父母不戚戚，妻子不咨咨。嗟哉董生孝且慈，

人不识，惟有天翁知。生祥下瑞无时期。家有狗乳出求食，

鸡来哺其儿，啄啄庭中拾虫蚁，哺之不食鸣声悲，

彷徨踯躅久不去，以翼来覆待狗归。嗟哉董生，谁将与俦？

时之人，夫妻相虐，兄弟为雠。食君之禄，而令父母愁。

亦独何心？嗟哉董生无与俦。

我们真的是太慷慨了，也太奢侈了。我们平常老是唠叨着这个隐者董邵南，却忘记了替我们写文章，替我们做一千多年“广而告之”的韩愈老先生了。论名分，这可是一位紧跟在李白、杜甫两位文坛巨擘之后，位列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一代文宗啊。清代《围炉诗话》里说：“于李、杜后，能别开生路，自成一家，唯韩退之一人。 ”看看他是怎么替我们又吹捧的？ “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侧，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桐柏山、淮水、淝水、寿州、安丰、董邵南，等等，你如果是寿县人，这些耳熟能详的字眼跃入眼帘，怎能不令你心潮澎湃。华夏之大，指名到姓说寿州，这不是免费的广告么？请原谅我反复引用这段文字。三

一条小鱼起身于大别山的崇山峻岭，它跌落深涧，沿古老的淠河一路屈折逶迤而下，在到达寿州隐贤集的那一刻，突然变身为水面上漂浮的普渡众生的“大山奶奶”。河流是人类永恒的母亲，淠河在入淮前，自六安州，马头集，迎河集，正阳关，一路奔腾不羁，岸边的善男信女们，临水而建了众多的道庙庵观。有福祈福，有灾消灾。但是，它们几乎都被历史上的无数次的洪涝灾害毁坏殆尽。最后，只有隐贤集的泰山庵巍然不动，保留了下来。淠河给隐贤集送来一座寺庙，给濒水而居的的人们送来福音。

但是，淠河的功德不止于此，它在送来精神信仰的同时，还送来了物质财富，这就是淠河湾里沙子。历史洪流，浩浩荡荡，大浪淘沙，泥沙俱下，说的是兴衰存亡之事。淠河里淘出来的沙子，却是含“金”的，“每一粒沙子里都包含一颗铁实之心”，这是我多年前吟咏的诗句。我不得颠倒过来，重提一个曹魏时代的传说故事。一代枭雄曹孟德，既是“像猛虎一样嗅出蔷薇味道”的大诗人，也是能从“满河的沙子里嗅出铸锈味道”的大军事家。于是，一个“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场景出现了，如果往真里去计较，隐贤集是中国历史上三国时代著名的兵工场。百炉炼铁，铸而为兵器，为“挟天子以令诸候”曹魏政权助力一把，百炉镇之名由此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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