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键盘上敲出“芡实”二字,双颊生津。
那是在迎河镇大啖芡实后立饮白水的滋味记忆。重视生态农业发展的迎河镇,有座规模很大的芡实基地。我们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芡实园,主人家端上了刚煮熟的芡实,一个个好贪婪,抓一把,还有些烫手,仿佛不及,一颗颗嗑着,要立即满足记忆里的味觉,还有那份情感。还是人家苏东坡,吃个芡实,也那个卖弄和矫情,说他“时不时取煮熟之芡实一粒,放入口中,缓缓含嚼,直至津液满口,再鼓漱几遍,缓缓下咽……”而此刻,我头顶之上,秋阳依然烈性,炙得燥热,主人家心细,备了矿泉水。我效仿千古美食家东坡大伽,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哈,这水果然“有点甜”!我忙跟人分享这个“甜蜜的秘密”。于是,纷纷效法,众口皆甜。
芡实,在我们那儿,就叫鸡头米。
儿时,家住校园,校园外西北角,有座池塘,那是我的“禁地”,父母不让我去,自是怕我溺水。小伙伴们也不带我去,后来知道是他们家大人的“交待”,怕有连累。许多漫长而又美好的夏日,我这个“金贵”的孩子,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小伙伴们朝校园外走去,我知道他们是去池塘。
我央求比我小的小伙伴小满,让他别去,陪我在校园里玩,他甩开我的手,撒腿便跑,大喊着:“我去给你摘鸡头米!”
我不知道什么是鸡头米,眼巴巴地等,在那里瞎想,到天黑,小满回来了,泥猴子似的,拽着一个硕大的绿伞状大叶子,到我家院子门口,往里一丢,说,给你鸡头米!
这就是鸡头米?我扔下正在看的书,上前去拿,一下就被那“绿伞”上头的刺,给扎哭了。我爸妈慌忙跑过来,扔掉了那顶带刺的还带着泥水的“绿伞”。
芡实为睡莲科水生草本植物,在我们江淮间水湾沟塘所常见,那“绿伞”是芡实的叶子,睡莲般,圆而阔大,生满尖刺,漂浮在水面,仿佛人可以坐上去;根在水下,叶柄和花梗从水下撑上来,就有紫红或粉红柱头的花蕾浮现,柱头打开,合住,成尖喙,接饮雨水和露珠;芡实日渐成熟,一个个便状似“鸡头”了,在阔大的叶子间,掩着,小精怪似的,露着小头,仿佛埂上有脚步声,它们就会一缩,藏到水里去。
小满那天给我的芡实是连根带叶拖回来的,小满说那上面结有好几个鸡头米呢,被父母扔了,真是可惜,这仿佛人生唯一一次机会的失去,说来不信,我就是从未吃过鸡头米的人,直至那天到迎河采风。
是的,小时候,我是从未吃过鸡头米的人,但我是小伙伴中唯一不缺零食的孩子,合肥与芜湖的亲人,定期会给我寄各种吃食,什么蛋卷、果丹皮、巧克力豆等等。我那时是个嘴刁到连大白兔奶糖都不吃的“缺德”孩子。然而,我是那么可怜,鸡头米,这江淮间最常见乡野之食,我却不曾尝过。
后来,我常在街上看见兜卖鸡头米的小摊。我知道那就是我童年没能吃到的鸡头米,是小伙伴小满许诺我,他要给我摘的鸡头米。不知怎的,我从没想过要去买来,尝尝。
女友中,有爱吃鸡头米的,陪着去买,她张口就要十斤,然后放冰箱冷冻,慢慢吃。“鸡头米美容的”,女友说,鼓动我也买点。我学医出身,当然知道芡实的药用价值,《本草》曰,鸡头实,甘淡,得土之正味,乃脾肾之药也。但我就是不买也不吃。今日想来,不是执拗,也非坚持,说不明白,是内心的一个奇迹。
在迎河芡实基地,我望见了一个个“绿伞”浮在水面,水里有人正在采摘,原来,完整的芡实果实,像石榴似的,圆鼓鼓的,一个“刺头”,从尖喙处掰开来,是珍珠般的果实,每一粒,都裹着透明的胞衣。这果实,煮熟了,就是我正嗑着的鸡头米。那一天,我嗑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其间,我抓了一把鸡头米,跑到水边,拍了一张工人采摘鸡头米的照片,发给儿时的小伙伴小满。小满当初,家贫如洗,如今,已是某上市公司董事长。隔了许久,他发来语音:我们那时摘得鸡头米是带刺的,现在日子好得,连鸡头米都不长刺了!
才不是鸡头米不长刺了呢。这事儿,我比他这个董事长懂得多:长刺的是北芡,不长刺的是南芡。北芡多为野生,南芡是引进的食用品种。
日子是好了,过去当作宝贝似的蛋卷、巧克力都成了“垃圾”,鸡头米却成了生态、绿色之物,健康食品,身价翻倍地涨。我们吃的是南芡,野生的北芡药性更好,未知价格,怕是更为不菲呢。
那天,大伙儿在芡实基地尽情尽兴,大吃特吃;以低于市场价的团购价购买了大量鸡头米,兴高采烈,如获至宝。芡实基地主人也笑呵呵地,他可不是在意我们这点购买力,他这年产量数万公斤芡实基地,销售可是供不应求的。他在意的是这自然之物,通过他的努力,赐予人们的快乐,以及追忆,些许往事和乡愁。
我站在水边,望着水塘,望着采芡实的人,以及周遭连绵的绿,我在想,这场景,和当年小满给我摘鸡头米的场景,是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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