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语 张叶

一个村庄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它有树。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个远行的人，路过一个陌生的村子，远远地看到那里槐榆参差，杨柳依依，炊烟在梢头缠绕，心里便会蓦地升起感动与亲切。有树的村庄向路人昭示着生机与安全，累了，须得寻一棵树下小憩。一棵长在田头的白杨，树干上有草绳拴过的磨痕，可以想见，一只干净的青羊，白日里曾拴在这里吃草。它吃草，还要时不时望一眼田垄里劳作的主人，风将头顶的杨叶翻动，“呱嗒呱嗒”唱着。杨叶间藏着布谷、麻雀、喜鹊，树身上满布一只只“眼睛”，再细看，又像是鹳鸟、蜗牛……一棵树面向着田野，满腹想说的话。

“闻道三株树，峥嵘至古今”。村落里的一棵古柏，不知记录了几代烟火。昔日那些在树下抽陀螺、抓石子的孩童，如今已白发如雪。那些初嫁时俊俏的媳妇，转瞬成蹒跚老媪。在一棵威严的树面前，人生而轻微渺小。仰望一棵树，如醍醐灌顶，顿生对生命的敬畏。

“古树枝柯少，枯来复几春”。老人们最爱看老树发新芽，枯木逢春的绿意。就像他们沉淀许久的智慧，将根深深地扎进土里，不再贪求浓荫如盖或繁花似锦的奢华，逆风新生的一枚叶子是他们缄默许久的思想音符，淡淡地绿着，轻抒生命的宽广与厚重。

桃树开花杏花落，再没有什么，比一棵花树更为浪漫。它收藏着故事，记载着美丽又忧伤的传说。一个误吃了仙丹的姑娘，飞上了月宫，寂寞的天际，桂花开落，萦绕着馨香落寞的年华。蜿蜒的古巷，青瓦白壁，转角遇到一枝杏花出墙，或梅树飘香，这灰沉沉的人间便一下子亮了。“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个女孩儿，伫立桃树边，以桃花掩映，站成了绵密相思的意象。

一棵树离开它最初的土地，会有水土不服，蔫蔫地害一场病。《晏子春秋·内篇杂下》载：“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如同一个远离故乡的人，口音随变了，秉性不改。甘甜的橘变为苦涩的枳，是一棵树说不出的思乡之情。

一棵树，哪怕历经了残酷的杀伐，裸露出一圈圈伤痕，只要根系还在，它一定会萌出新芽，因为生长是树的国度亘古不变的精神图腾。

树有它的包容和隐忍，哪怕老得失了心，也牢牢保存着人类的隐私，所以至今有人喜欢将秘密说给“树洞”听。

白云从肩头飘过，飞鸟来怀里做窝。一棵树，万棵树，默默无求地倾听着悲欢离合，万物悠悠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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