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 菜 龚后雨

天气转凉的时候，我在北京收到淮南市职业教育中心89级煤气班同学们的邀请，让我去参加他们班级30年的同学聚会，我曾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

快到年底了，单位的确很忙，纸媒不景气，报社每一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奔跑。何况当年我在职教中心当教师那会儿，并没有当过这个班的班主任。30年过去了，许多同学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于是便婉言谢绝了。

其实，我心里还有一层顾虑，当年的职教中心位于蔡家岗偏僻一隅，紧邻一个水泥厂，整天被灰尘笼罩。我因对学校环境不太满意，人心思动，并没有把多少心思放在教学上，后来心里总觉得十分愧疚。前些年新闻中看到一个学生在街上拦住过去对他课堂施暴的老师一顿暴揍，心中惶然，不知道如果以教学质量论，我要挨多少打。

不过学生们依然很热情，部分组织者知道我回淮南，当面表达了邀请的诚意。当年和我相处甚好的袁惠芳班主任也从上海打来电话，邀我一定一起回去见见同学们。本该挨打却被邀去喝酒，再不遵命就有点过分了。

毕竟教了3年语文，那时我也算年轻，和这些中专学生差不了几岁，大家一见面很快就熟悉起来，一个个抽象的名字下，一张张生动活泼的面孔呈现出来。

现在中专或大学的煤气专业应该很少了。煤气班的学生学习煤气生产、输配、燃烧应用等相关知识，主要为燃气公司、钢铁厂、化工厂和焦炭厂输送人才。当时报考的学生基本都源自农村，就业的大多是特别艰苦的一线岗位。

看得出来，为了这次聚会，同学们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主持人当然还是当年班级的帅哥李超和靓女郑桂梅王牌组合，他俩配合默契，充满激情，举手投足之间，我仿佛又看到30年前他们青春勃发的模样。

当年在班上默默无闻的刘娟同学个子不高，讲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原来她已从事教育工作26年了，一直站在教育工作的前沿，现在已经是一所中心学校的副校长，但她从未离开自己热爱的三尺讲台，为故乡的教学不遗余力，多次获得市、区嘉奖，今年还被评为安徽省模范教师。

张国良同学有些腼腆，话不多，但显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成熟和内敛，这个家境特别贫寒的农村孩子学习刻苦，是学校优秀毕业生。毕业后他放弃效益尚好的国有企业岗位，利用在学校学到的特长南下珠海从事电脑行业。1999年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至今已有员工上百名，他还同时兼任珠海市高尔夫协会副会长、珠海市安徽商会副会长、珠海市政协委员等社会职务。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国良同学身上一点也没有商人气息或成功者那种自得和骄傲，平和的笑容始终挂在他脸上。通过他的公司网站我了解到，他在公司稍有起色时，就热心公益事业，多次给贫困地区孩子捐资助学。

印象较深的还有刘伯胜同学，当年他在学校是一个喜欢文学的小青年，常常拿着自己的作品找我指点，后来还担任过校报小记者站站长。让我敬佩的是这个穷苦家庭出身的学生顽强的毅力，他腿脚不太灵便，但在学校周边市场上卖过服装鞋帽，摆地摊销售从各大学校收来的杂志报纸，停电的时候他卖蜡烛，毕业季他卖纪念册，不仅挣出了在校三年的学杂费，还锻炼了自己的商业头脑。毕业后，他抓住一次机会，成功竞标一家濒临倒闭的家具厂，苦心经营，使家具厂起死回生，解决了数百人的就业问题。作为这次同学聚会，他和几位热心同学忙前忙后，周到严密，充分展示了他作为淮南市企业家联合会副会长的组织能力。

记忆中的王海梅是个胖胖的女生，她在聚会上告诉大家，我给她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是“虽然胖，但很麻溜。”可见我当年多么不会说话。王海梅依然有点胖，依然很麻溜，她忙着给大家照相，组织大家唱歌。在轮流发言的时候，她声情并茂地给大家朗诵了一首诗：

《韭菜》

我把这些娇嫩的孩子/植在南面的坡地/让肥沃的阳光最先浇灌他们/让稀疏的和风最先梳理他们/让暴雨和冰雹最先敲打他们

是的，这是自己的田园/叫做黑板的那块地被我实验/我把语言和文字投放其中/同时撒入粉笔的灰尘/（那是我用白发酵成的尿素）/再输入我的血液，我的热情和灵性/于是，我就看见/眼睛和嘴唇/头发和思想/大片大片滋生起来/拔节起来/而且茂盛起来

这又是一群容易受伤的孩子/受到污染的环境越逼越近/一枚镰，又一枚镰/声色不动，埋伏在必经的关口/随时可能割断他们的道路/因此，我的任务还有/教会他们如何生活下去 并且/保持新鲜

眼泪忽然就充盈了我的眼眶。这是我教师时代创作发表的组诗《一亩三分地》中的第一首，写给我的学生们的，还入选了当年全国优秀诗歌选集。也许就凭这份感情，我可能不应该是挨打的老师吧。不过，在此时，最让我感动的是王海梅，不久前她所在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但她脸上依然呈现灿烂的笑容，心中依然满怀诗意。还有身边这些越来越熟悉的学生们，他们大部分来自农村，学历低，没有背景，经济基础差，在生活的道路上风雨兼程，负重前行。他们中有出租车司机、快递员、保安哥、建筑工人，有镇党委书记、煤矿矿长、幼儿园园长、会计所所长，有身价不菲的企业家，无论身份和地位，多年来他们都始终保持一颗善良、正直、向上的心，永远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保持着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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