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土地舒添宇

土地，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被国人视为命根子。经历过饥馑年月的人们更是感同身受。我的家乡山大沟深，真正的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均土地占有不到一亩地，在土里刨食靠天吃饭的时代，土地真的比金子还要贵重。谁拥有的土地多，谁就能够收获更多的粮食。作为那个时代最主要的物质生活资料，土地成为衡量一个家庭贫富的不可替代的硬件指标。乡亲们也常常为争夺责任田的界限，锱铢必较，甚至大打出手。我亲眼看见有人隔三岔五为土地而吵架，喋喋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非是谁家多种了几锄地，谁家种地挖过界了。也难怪，有限的土地养育着数量众多的人口，还要养活各种畜类乃至飞禽走兽。

我常常惊讶家乡土地的能量大得惊人，就像一座巨大无比的宝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逢上风调雨顺，春种秋收，一茬接着一茬，见缝插针，一年四季土地从没有歇着，空着，勤快的人们总能够从土地上获取基本的口粮，瓜果蔬菜，生活虽简单却能够自给自足。这都是土地的奉献。我家乡那个小村，土地实在少得可怜，靠着有限的土地，一辈辈人同样活得有滋有味。真的要感恩那些狭小的土地，养育了一代代家乡人。

对于土地，每个人都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眷恋。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人就注定要在土地的怀抱里生存长大，到老去又该回归土地的怀抱。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离开过土地。即使是古老而又时尚豪华的都市，也不过是被土地裹挟的大村落而已，外表靓丽的都市中人何尝不是一个个失去了土地的村民？任何一块土地都会以无限宽广的胸怀接纳着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你可以无比高贵，你也可以卑微有加，你可以富可敌国，你可以穷愁潦倒，但这丝毫不影响土地施予的热情和宽厚。土地的包容和美德胜过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

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能离得开土地的奉献呢？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棵苗，每一株树，开放的每一朵花，结出的每一枚果实，流淌的每一条河流，屹立的每一座山峰，都是土地的语言和表情，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土地给了我们衣食住行，赐予我们父母般的恩惠。长跪在地，亲吻一捧土，顶礼膜拜，就像面对生我养我的父母一样，对土地肃然起敬。否则，我们都会愧疚不已，灵魂难以安宁。

人都是土地之子，土地首先保证了人的基本生存条件。土地又塑造着人完美的性格，赋予人无穷的思想和智慧，以及丰富的情感。还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和血缘同样重要的地缘因素造就了土地的乡土标识。同饮一井水，同操一乡音，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法忘却一种叫做乡情的东西。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彼此熟悉的乡土气息让人们在陌生的异国他乡迅速捕捉到骨子里同质的乡音乡情，完全源于身后那亘古不变的乡土情结。

人们终其一生，吃着土地，喝着土地，在祖先生活过的土地上喜怒哀惧，生老病死。而土地只需一口就能吞噬掉整个人，终结掉人的生命。对比之下，在强悍的土地面前，人渺小得不堪一击。老辈人嘴里经常说“人吃土一辈子，地吃人一口子”，这话包含着丰富的哲理。你不能不承认土地的无穷威力。人无论多么风光得意，或者暴戾乖张，融入土地的时候总能安静温顺得令人震惊。

土地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先祖们踩着脚下厚实的土地刀耕火种，繁衍子孙，同根同文，薪火相传，被一方水土打磨成具有相同禀赋的人。聚族而居，摸爬滚打，爱恨情仇。不计其数的村落，把土地分割成一个个地理和方言版图，给人们打上深深的地缘标识，提醒人们从来不会忘记身来何处？时间须臾变迁，落脚的这方土地是不变的，性格气质，风物习俗，浸入了骨髓和血液，一脉相传，生生不息。“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土地是执拗的，甚至是偏执的。记得母亲在世时候，每当我要离乡远行，她总要给我背囊里塞一包老家灶膛的土，嘱咐我在水土不服的时候就泡水喝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竟然十分灵验。当我渐渐适应了异乡的生活，我知道，我将成为另一种乡土意义上的植物或者飞禽走兽，或许未来我拥抱的不只是一块土地。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满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历史上的侵略者企图通过蹂躏践踏我们的土地来稀释血浓于水的家国乡土情。先贤们把自身的鲜血洒在温暖的国土上，喋血成仁，换来了土地的新生，甘做土地上最勇敢最永恒的捍卫者。祖先留下来的土地无论贫瘠还是富有，都必须守住，寸土必争。今天的土地上经历着一幕幕现代中国改革发展的传奇，大地上鸟语花香，硕果累累，人们载歌载舞，笑脸上写满了国泰民安的由衷喜悦。然而，在繁华的背后，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演着不堪的一幕：文明的垃圾肆意蔓延，土壤毒化，蛮横挤占……我仿佛看到耕地在萎缩，退让，生病，哭诉，呻吟，苟延残喘，朝不保夕。我有一种莫大的痛心和后怕！土地的暴怒和变脸带给我们的将是灭顶之灾。或许，从一些辉煌古文明的湮灭能够让我们发热的大脑得以清醒。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对生死与共的大地家园的最高礼赞。青山绿水处，自有乡愁生。敬畏土地，珍惜耕地，理应成为实现中国梦的一个严肃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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