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满田小学散记

□江红波

1992年夏天，我拿着派遣证去乡教委里报到。领导说，师范生交叉分配，不留本村小学。草席一卷，里面插跟竹竿，背起装了条八斤重被子的编织袋，走路去了与家相隔十里的汪满田小学。

学校坐落在村尾土坡上，校舍却是巍峨的，说是参考淮南一所大学教学楼的设计。一层四个教室，中间上楼。走廊上是拱形的罗马柱，确实气派非凡。楼前，是泥土大操场。只是，当我到那里教书时，仅东边四个教室有学生，楼上的空教室放杂物，楼下堆满了村民的毛柴。

教师宿舍紧挨着教室，我的办公室兼房间在二楼。排课时校领导说，你年轻啊，就带五年级数学吧，那个幼儿班和一年级的复试班也你教，有头有尾嘛。两天之后，学校财务汪老师说，我要考民师转正，没空备课，你来带三四年级复式班数学，低年级的给我。

数学课不安排早读，我的课从第二节开始。于是，早出晚归，往返20里的教学生涯开始。圆面积、体积，约数、公倍数，这些教学上的事情，总是简单的。何况，五年级人少。三排桌位，一排四五个学生，学生顽劣举动都在眼中。

同事说，汪满田村教育重视的，全乡7所村小，平均分进前三名要发奖金，3百、2百、1百。有一捆青草在前面，总要去试试。5年级是我和潘昭光老师合作，他教语文、自然，带班主任，我就是一门数学。潘老师年近六旬，做事认真负责，早早进教室，语文、自然，几乎是逢题必背，学生少，一个都跑不掉。我不敢懈怠，在那个没有资料教辅书的年代，只能自己找题目，刻钢板，两三天刻一张，各种题型。

来年夏天，五年级升学考试，第三名，村委会果然奖励100元。6个老师人均16.66元。现在看上去真少的一点奖金，可是要知道，我领第一个月工资，才123元。那笔奖金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走上讲台那年19岁，到校不久，老同事就开玩笑，两年前有个叶老师分配来，在操场上学骑自行车，村里很多姑娘来看，一紧张骑到河里去了，腿都摔断。这话，让我紧张。再者，学校的男同事，娶的都是村姑。天天家里做一朝事情，再来学校，那也不是我的追求。所以，当我从村里街上经过时，是目不斜视的，惹来一些议论，竦坑的那个老师，有点清高哦。哪里是清高，我是害怕被村姑追上而已。更何况，离国家规定结婚的年龄22周岁，还远着呢，万一有啥事情了，公职都没有了啊。

一放学，就背着包回家，偶尔雨天，还是要住校的，吃饭嘛，是出校门，去嫁在这儿的两个小姨家蹭饭，大小姨家两个老表都是我学生，小小姨家的才二三岁，需要抱抱的年龄。更多是，去同事陆老师家，她家两个儿子都工作了，家里有彩电，人多热闹，《北京人在纽约》就在她家看了很多集。

学校里有食堂，我因为偶尔住校，所以算一天两餐的，一学期交4斤菜油，啥都不用管了。菜是安排学生送的，雇了村妇烧饭。冬瓜、黄瓜、青菜、辣椒，学生拿什么就烧什么，一人一小碗。带孩子的同事，那点菜是不够的，而我，常强烈要求最后盛饭，锅巴之类，有菜汤就可以的。

拉家带口的同事，很多时候要另外烧菜。我隔壁的同事，跟我一个村的，丈夫是乡干部，儿子是勉强扶着墙行走的年龄，陆老师的丈夫也常回来吃饭，她们烧菜，我常获邀请夹菜。我想买些菜一起烧，她们总是婉拒：你一个单身汉，拿嘴来吃就可以。

汪满田教书的第二年，全国上下兴起全民经商办企业。学校有空教室，领导考虑着场地投资，办了一个腌制辣椒厂，可惜密封效果不理想，袋装的腌辣椒片，很快鼓起来。后来，说乡里以前办过藤椅厂，还有许多剩余的材料在那里，而村里就有几个当年的职工。于是空教室里热闹起来，藤椅编织厂开起来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十几个聚在校园里，热热闹闹了大半年。期间，校财务汪老师负责跑销路，结果如何不太清楚。只是，前前后后的，发了几把藤椅，自己留的一把，如今仍在老家的房间里。岁月流逝，断了很多藤条，找不到地方修理，凑合着坐了，成为当年的一点回顾。

在乡村教书的日子，不安心与山村厮守终生，而报了中文专业的自学考试。当时政策，参加考试，车旅费报销的，很多年轻的同事都去参加。在考试之前的日子，也就留守校园，闭门读书，哪儿也不去，其实是不敢去。正是那“两耳不闻乡村事，一心只读自考书”的独处，才有两年半的时间拿到自考专科毕业证书。

在汪满田工作的第三年春，参加了专升本考试，考取了省教院中文本科，在9月离开汪满田。读书改变命运，努力让人与众不同，又过两年，我得以在县城教高中再为人师。教室里出现几个熟悉的汪满田的学生，他们问：你还带我们高中数学吗？我笑笑，改教高中语文了。

一个村庄，成为过往；一个校园，成为回忆。人生就这样，世事变化，在我离开那里之后，同事们退休或调走，一群人也就散了。同事家那个小男孩，再一次进入我的视线，他找的女朋友，是我现在谋生学校的同事。一眨眼，他长大了，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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