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清明一改容

写清明的古诗词很多，但怎么也绕不开杜牧的那首《清明》。

杜牧祖籍西安，却常年在江南做官。他中进士时，适逢牛僧孺赴扬州任淮南节度使，他被征召去做幕僚。到了清明时节，不能够回乡扫墓，和家人团聚，一个人羁旅异乡，心情忧郁，便写下了这首七绝。

清明，最是一年气清景明时。春光明媚，花红柳绿，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虽然此时，细雨纷飞，行人断魂，而牧童的遥遥一指，旋即化悲为喜，仿佛看得见杏花村头，旗招在春风里飘，酒香扑面而来。

接下来，可以想见，杜牧到了杏花村避雨，酒杯在手，眼前是“做冷欺花，将烟困柳”，一派凄迷的春景，独在异乡的愁，思念亲人的伤，雨中心头的寒，都在一杯村酒中渐渐消弭，这样的融合天气，清佳时节，花开似锦，恰可“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文人与酒，是一种宿命的缘分，借酒消愁，便好“嫁与春风不用媒”了。

这是杜牧笔下的江南清明，笼罩着一份凄凉哀伤的羁旅愁，邂逅了一场杏花村酒的约会，还下了一天恰到好处的“泼火雨”，据说清明的前两天是寒食节，旧俗要禁火三天，吃冷食，故这时候的雨便称泼火雨。

绝妙的是，稍后的唐代诗人郑准也有一首《江南清明》：吴山楚驿四年中，一见清明一改容。旅恨共风连夜起，韶光随酒著人浓。延兴门外攀花别，采石江头带雨逢。无限归心何计是，路边戈甲正重重。

这首诗里有几个关键词“楚驿”、“旅恨”、“酒浓”、“花别”、“雨逢”“戈甲”，竟和杜牧的那首《清明》有着一样的悲愁，羁旅江南，时逢清明，心中的恨意和东风一起袭来，而在这美好的韶光中，只能借酒浇愁愁更愁，此时，他想起的是和友人在长安的延兴门攀花作别，不期然又相逢在江南的采石江头，这是他乡遇故人，不禁使人想到王维的那首淡极而情深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在他乡遇到故人，高兴得不知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听家中情事，但最后只问了一句：寒梅著花未？游子离家日久，他关心的家中事情一定很多，而“绮窗”之中想必是令他魂牵梦萦的爱人，可他又岂会单对寒梅有没有开花这一微小之事关切？真正牵动他情怀的，怕只会是对故乡和妻子的思念，对家的眷念，淡极始知情重，这一问虽轻，却令人动容。

我想郑准遇到故人，想必也是对故乡和家人思念至深，毕竟在吴山楚驿已经蹉跎四年，也有许多事想要打听，想必故乡事更是勾起了他对故乡的思念，勾起了他的无限归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戈甲重重，狼烟四起，自己无法归乡，在江南的清明时节，只能徒增无限的怅惘和失落。 

杜牧在江南的清明中，一片哀愁还能够借酒浇，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且自逍遥。而郑准怕只能“借酒浇愁愁更愁”了，杜牧的羁旅是客居，是做官，若不是遇到清明这个时节，不是遇到纷纷的“泼火雨”，就不会是魂断，而是销魂了，毕竟江南有着“杏花春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时值清明，更是水软花娇。

可郑准呢，同样是借酒浇愁，他的羁旅是漂泊，是淹留，战事连连，为戈甲所阻，自己欲归不能，江南再好，也无心去赏，反而是一见一改容。清明时节，他应该在长安，祭祀先祖，和家人团聚，一起赏春，一起踏青，共享这清明的春光。

虽然，江南是个好地方，有令金主投鞭渡江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令苏子看不够的“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还有韦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春天，水碧如蓝天，可以雨中游于画舫，枕着雨声入眠，就连那卖酒的女子，手腕也白如霜雪，如果要在未老之前回到家乡，那就会悔断肝肠啊！就是这样的江南，被郑准一句“一见清明一改容”给写得黯然失色了。江南再好，一到清明，还是让杜牧欲断魂，让郑准旅恨共风起。

清明是祭祖还乡的日子，祖先、故土、家园，这是人的根，不管身在何方，人总是离不开长养滋育他的根，他乡再好，春色再美，清明时节，还是让游子一见一改容啊。

王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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