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比□淮南 苏蜜桃

一进家门，发现母亲有点反常。客厅就她一个，却坐在沙发角上，没开电视，还坐得笔直。以为她是想家了，也没敢问什么。可吃过晚饭，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忍不住就问：“妈，你今天咋了？”

母亲叹口气，说开了：下午遛弯回来，在小区广场和几个老太太聊天。有一个老太太很有钱，还说年龄大了钱花不掉，就想法子散给孩子们。四个女儿都成家了，一年到头她想到谁家住就到谁家住，反正在谁家住也不白住，去了就给她们一笔钱，一家子都高高兴兴的。看得出，母亲对那个有钱的老太太无比艳羡。末了母亲又一脸歉意地说：“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不要说给你钱了，来你这儿住着还要吃你的喝你的，病了还要你花钱给治……”

我赶紧打断她，“快别说了，你就是给钱我也不能要啊，我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挣啊？”母亲还想说什么，我开玩笑说，“再说了，要不是你在家搞后勤，我和小屁孩能长这么大这么胖吗？”母亲笑了。看母亲笑了，我又“痛心疾首”地说：“你这老太太，67岁了，学什么不好，竟学人家攀比起来！”

这一页很快翻过去了。可等我躺下后，再回味母亲的话，心里忍不住自责起来：肯定是我平时脾气太臭了，无意说了让母亲多心的话。真就往回追溯了——上一次对母亲抱怨，是十月初我生病时。

那天在社区医院打点滴，遇上一个老太太，是坐轮椅来的。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但脸上几乎没有皱纹，而且看上去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让我立刻想到一个词：鹤发童颜。更让我惊奇的是，老太太打点滴时竟戴着老花镜看起了随身带的报纸！我平时很少主动开口，这次终于没忍住，主动和老太太搭讪。交谈中得知，老太太74岁，高中生。很快，老太太给我讲起了报纸，讲很高大上的时事、政治，讲社会焦点……老人家有条有理有评有据的一番话，让我这个从来不看报纸的年轻人忍不住汗颜。

我那可爱的母亲不识字，可能是在农村待久了，我所认识的像母亲那个年龄的女人们，能识文断字的不多。当初母亲因弟弟妹妹众多，家里负担重，只上过两年学；辍学后家里地里有做不完的活儿，就算上学时她识了几个字，也因为不读不写不常用，早就把认识的字丢了。用她老人家的话就是，字都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习惯了母亲每天从菜市带回各种广告，一本正经地问我这些花花绿绿的纸上讲的是什么；也习惯了母亲看到门上偶尔贴的催缴费通知单不知道是什么，紧张得不得了，等不到我回家，接孩子时就把通知单带到学校给二年级的小外孙看；习惯了母亲不会用手机打电话，孩子不在家时，她有事打电话给我还得找邻居帮忙……

打完点滴回家后，母亲正在看电视。她看到我就嘀咕，老了，换个台都换不好，找不到昨天看的电视剧了。我忍不住埋怨起来：“你看人家老太太，74了，打个点滴还不忘看报纸，你可倒好，天天看电视也不知道看个什么劲，连个电视剧都找不到。你要是也识字多好，一个人在家时也能读书看报，不用像现在这样想依赖电视打发时间还找不到想看的频道；你要是识字，就可以出去逛街，不用像现在一样怕出门，出门就算语言不通也不用怕迷路——咱识字啊，想到哪儿看路标看站牌都行！在家还能带孩子写作业。再往前推二十年，你要是识字的话，在学习上还能教教我，我成绩肯定比现在强……”

你瞧我，不过是偶然崇拜一个能读报的老太太，对不识字的母亲的前“仇”旧“恨”就全都来了！母亲当时也没有不高兴，还笑嘻嘻地说：“就你不讲理，那时候都穷，不识字的那么多，都像你说的，那不识字就该杀头了！”

可我脾气再臭，也没有和母亲说过钱物方面的事。我和爱人没有啃老的资本，倒是从工作后就开始养双方老人。来淮南时两手空空，如今的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挣钱添的。有时候也羡慕别人活得很轻松，但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抱怨过。永远记得刚上大学时二姐跟我说过的话：“我们是农村的，父母供你上学很不容易，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要攀比。”

倒是母亲，才来了一年半，就学会攀比了。可能是我平时做得不好，只关心她的吃穿冷暖，不关系她孤独的内心；也可能是我攀比在先，俗话说儿不嫌母丑，母亲为我背井离乡付出那么多，我何苦因为她不识字而抱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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