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劲松百二秦关蒲松龄有一副著名的自勉联有志者事竟成

·储劲松

百二秦关

蒲松龄有一副著名的自勉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此联连用四典，对仗整饬，风骨清峻，气势雄奇，历来为人所称道。“百二秦关”一句，我以为最可玩味。

韩、赵、魏三家分晋后，历史由春秋时代进入战国，大小诸侯混战一团之后，只剩下战国七雄，最后秦扫六合一统天下。边陲秦国夺得大好河山，一是秦国历代君主励精图治、任能用贤、富国强兵的结果；二是其国小而其志大 （孔子语，《史记·孔子世家》），有包举宇内、并吞八荒之心；三是因为占据着三秦天然帝王之地。

战国时的秦国，其国土约占有今陕西关中、汉中、甘肃东南部以及重庆、四川的大部，进可窥探中原，退可保疆卫土。按文士苏秦的说法，“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史记·苏秦列传》）刘邦的谋士田肯也说：“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史记·高祖本纪》）自古三秦之地就是兵家重镇、帝王福地，可以这么说，不得三秦决不算得天下，失去三秦则必失天下。“百二秦关”，其来历正是田肯所说的“持戟百万，秦得百二”，意思是说，秦地险固，百倍于天下，兵强马壮，一百万雄兵可抵二百万。

历史上有不少著名的毒誓，比如汉朝初立时刘邦与大臣们的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楚南公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是一个。秦国灭六国时，楚国是最无罪的，楚怀王熊槐屡次被张仪所卖，最后被骗入秦，被扣留至死。秦国将他的灵柩送回楚国，“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史记·楚世家》）。楚国人对秦国恨入骨髓，国中贤人楚南公代表楚人发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个毒誓：哪怕楚国只剩下三户人家，将来也要灭秦！历史目睹了这个毒誓的实现。项梁起兵，一直以这个誓言激励将士。后来的项羽则直捣咸阳，杀了秦王子婴，燔烧了秦宫室，彻底灭了秦。“百二秦关”真的“终属楚”了。

然而“终属楚”是“一时属楚”而不是“终身属楚”。属了楚的百二秦关，转眼又属了刘邦的汉，属了刘备的蜀，属了曹丕的晋、杨坚的隋、李世民的唐……秦时的明月照过汉时的关隘，照过后世的历朝历代。争王争霸，争名争利，一场接一场血腥的厮杀过后，那征鼓，那烽烟，那刀剑，那将士，那战马，那旌旗，万般都化作了尘土和传说。一切的一切，槐安国的春秋大梦而已，只有明月仍在照耀着那三秦的大好河山。观史至此，不禁悲从中来。

分封

江山不是一人能打下来的，也不是一姓能坐稳的。但凡天下初定或将定，裂土分封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为王为侯，对帝王而言，是不得已而为之，更是固本深根、关乎存亡盛衰的重大举措。秦汉相争的关键时刻，胜负掌握在两个人手中，一个是韩信，一个是彭越，这两个人倒向谁谁就能得天下。张良献计让刘邦把两大块肥美的国土分别封赏给韩信和彭越，这才有了致项羽于死地的垓下之围。

周朝初建国时，封了八百个诸候。而在商代，诸侯不止八百个，因为周武王姬发灭商纣，在牧野之战之前曾有个盟津之会，“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史记·周本纪》），但参加会盟的诸侯不是全部，所以当时姬发说“（灭纣）未可也”。春秋战国的乱世，起因是周室衰落而诸侯豪横，所谓“干弱枝强”。秦始皇称帝后，有鉴于此，对功臣和亲人无尺土之封（所谓“秦嬴统天下，子弟同匹夫”），天下无诸候，自然也就不存在诸侯割据了，但是秦王朝不仅没有维系万世之安，反而很快就亡国了。所以，立诸侯以拱卫京师、藩屏王室，又是十分必要的，只是诸侯国的封地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富饶，还不能太显要，而且“山海不封”（《汉书·荆燕吴传》云：“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 ”）。汉代前后有四个人被封为淮南王，其中就有三个谋逆造反的，先是英布，次是刘长，三是刘安。他们凭什么造反？只因淮南国大而富并且地理位置显要。英布当淮南王时，其封地辖九江、庐江、衡山、豫章、会稽五郡，相当于今天的河南上蔡、江苏徐州到浙江、福建两省及江西北部的广大地域。大，易生狂妄心；富，有造反资本；显要，则觊觎天下。

上古诸侯国都很小，周朝时武王、成王、康王所封的数百个诸侯，其中姬姓诸侯五十五个，就连这些同姓诸侯，封地大的也不过方圆百里，小的则只有方圆三十里。也就是说大诸侯的领土大致只相当于今天的一个小乡镇，小的不过是一个大行政村。这么小的国家，又是人口稀少的上古，和平年代自然无法造乱子。然而后世诸候的封地不再遵照古制，而是凭皇帝高兴，所以有些诸侯国地域非常广大，并且一旦王室衰微，诸侯国就相互吞并，皇帝既然无力征讨，就只好眼睁睁看着天下被别人夺了去。所谓“无土不王”，中国自夏朝开始，许多次的改朝换代都是因为诸侯过于强大，只有刘邦、朱元璋等寥寥数人是闾阎草民提三尺剑取天下。

汉朝初立，功臣受封的有一百余人，紧接着就因叛乱诛杀了一批。其时，经过春秋战国乱世、暴秦苛酷统治以及楚汉相争，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侯五六百户”（《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但后来，经过文景之治，人口激增，大诸侯像萧何、曹参、周勃、灌婴的后代食邑人口达到了四万，小诸侯也翻了一倍。诸侯的逐渐强大对朝廷是一个潜在且致命的威胁，特别是淮南王、济北王谋逆后，这个问题日益突出。所以汉文帝时，贾谊就建议“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贾谊《治安策》），分齐、赵之后，文帝深知其难，没有完全施行。汉景帝时，诸侯势力更加膨胀，晁错上《削藩策》提议削弱诸侯王势力，加强中央集权。晁错为汉家江山着想，出发点自然不错，但强行而无策略地削吴、楚，终于引起七国之乱，最后被景帝当作替死鬼腰斩了，身死而天下骂。到了汉武帝时，大诸侯的封地大到相连几十座城，他们或者骄奢淫逸，或者抗命不遵，或者自行其是，直接威胁到朝廷的统治。主父偃于是提议削藩，此人以晁错为前车之鉴，结合贾谊的理念，献了一条既能削弱诸侯势力又不会引起诸侯反感的妙计，也即汉武帝随即颁布的《推恩令》。《推恩令》诏书内容为：“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史记·建元已来王子侯者年表》）所谓推恩，就是诸侯王的封地，可以裂成数国，分给自己庶出的儿子。此前，诸侯王的封号以及土地只能由嫡出长子继承。推恩在名义上是普施德惠，事实上是剖分其国，让诸侯国的领地和势力自然而然地变得越来越小。《汉书·诸侯王表》记载，实行推恩令后，“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于是“不行黜陟而藩国自析”，彻底解决了诸侯割据的难题。所以太史公赞叹道：“盛哉！天子之德！一人有庆，天下赖之。”主父偃，绝顶聪明之人哪！只惜终以受贿、骄横死。

汉代以后，晋、明、清三代都有过削藩，晋朝削藩引发八王之乱，明朝削藩引发靖难之役，清朝削藩三藩同反。分封，本是藩卫天子，同时是对功臣和大臣的恩典，却也是从此种下了祸根。江山不是好打的，也不是好治的。

△蒲松龄画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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