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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典:并非狂士

来源:安徽商报 2014-03-20 10:21   https://www.yybnet.net/

文/胡竹峰

【一】

我经常以貌取人,在最高意义上,一个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但也有走眼,譬如刘文典。我见过他一些照片,或站或坐,感觉痞赖得很,不客气地说,有流氓习气。有帧照片,刘文典坐在那里,拍的是侧影,一缕头发盖着眼镜,怎么看都是破落子弟相,见不到多少文化人的感觉。

刘文典的长衫特别长,扫地而行。偶尔也穿皮鞋,又破又脏,从不擦油。当年有学生说他 “憔悴得可怕……四角式的平头罩上寸把长的黑发,消瘦的脸孔安着一对没有精神的眼睛,两颧高耸,双颊深入;长头高兮如望平空之孤鹤;肌肤黄瘦兮似辟谷之老衲;中等的身材羸瘠得虽尚不至于骨子在身里边打架,但背上两块高耸着的肩骨却大有接触的可能。状貌如此,声音呢?天啊!不听时尤可,一听时真叫我连打了几个冷噤。既尖锐兮又无力,初如饥鼠兮终类寒猿……”周作人印象记说刘文典:“面目黧黑,盖昔日曾嗜鸦片,又性喜食肉。及后北大迁移昆明,人称之为‘二云居士\’,盖言云腿与云土皆名物,适投其所好也。好吸纸烟,常口衔一支,虽在说话也粘在嘴边。 ”如此形象,岂止不修边幅。

中年刘文典的样子让我想起金庸《神雕侠侣》杨过出场时的情景: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口中唱着俚曲,跳跳跃跃地过来。

门人宰予,能说会道,孔子对他印象不错,后来宰予大白天不读书听讲,躺在床上睡觉。孔子气得骂他“朽木不可雕”。另一个弟子澹台灭明,字子羽,体态和相貌很丑陋。孔子认为他资质低下,不能成才。但他从师学习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后来,子羽游历到长江,跟随他的弟子有三百人,声誉很高。孔子听说了这件事,感慨地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

总有一些跳出世俗外的那种人,奇人奇才生奇相奇貌有奇言奇行奇举止。

民国学生写《教授印象记》,说俞平伯五短身材,秃光着脑袋,穿着宽大的衣服,走起来蹒蹒跚跚的,远远看去,像护国寺里的一个呆小和尚。陈寅恪里边穿着皮袍,外面套以蓝布大褂青布马褂,头上戴着一顶两边有遮耳的皮帽,腿上穿着棉裤,足下蹬着棉鞋,右手抱着一个蓝布大包袱,走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纯粹国货式的老先生。冯友兰口吃得厉害。有几次,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把脸急得通红。

手头安徽大学出版社 《刘文典全集》第一卷开篇所收刘文典的青年像片,倒清新可喜,不似中年落拓颓靡状。章玉政《刘文典年谱》,封面用了谱主晚年照片做底子。消瘦到不能再消瘦,骨相出来了,凛然决然毅然,一脸置之度外一脸听之任之,性情与分量都上来了,像个学者样子,看了很喜欢。

【二】

民国那代人,论名气,论学问,论影响,数好几根指头才轮到刘文典。论资排辈,刘文典是比较靠后的人物。但他一身故事,以讹传讹,竟成传奇,论者纷纭。张中行先生写《负暄琐话》也不能免俗,好在老先生是明白人,不像一般世俗那般添油加醋:

那是一九二八年,他任安徽大学校长,因为学潮事件触怒了老蒋。蒋召见他,说了既无理又无礼的话,据说他不改旧习,伸出手指指着蒋说:“你就是新军阀! ”蒋大怒,要枪毙他。

坊间不少人将这段往事尽情渲染,还说刘文典后来用脚踢蒋介石,我总觉得臆想成分过多。说个题外话,近人写文章,信口开河,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东西过多,损害了文章之立论,不让人信服。当年纪昀批评《聊斋志异》是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事关小说,庙堂上的纪昀大人见识不如聊斋先生,也是正常事。但纪昀末一句话里有大见识:“今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 ”我见时下报刊常有人写文史随笔,通篇都是作者代言,真不知道是不是他时空腾挪,用了时光倒流机,潜回过去做录音的。

我先前对刘文典不怎么感冒,说来可笑,这反感首先源自气短。倘或人家当年真对沈从文那么不屑一顾,心想他看见我等文字,刘教授不知如何冷笑呢。

刘文典好读书,其书必属好版本,坐车时一手夹书阅览,又一手持卷烟,钱穆说“烟屑随吸随长,车行摇动,手中烟屑能不坠”。当年在西南联大,刘文典上课前先由校役沏一壶茶,外带一根两尺来长的竹制旱烟袋。讲到得意处,一边吸旱烟,一边解说文章中的精义,下课铃响也不理会。

刘文典解说《海赋》时,不但形容大海的惊涛骇浪,汹涌如山,而且叫学生特别注意到讲义上的文字。说姑不论文章好坏,光是看这一篇许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涛澎湃翰海无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

吴宓喜欢听刘文典的课。每当讲到自以为独到之处时,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后排的吴宓,然后问:“雨僧(吴宓字)兄以为如何? ”每当这时,吴宓照例起来,恭恭敬敬一面点头一面说:“高见甚是,高见甚是。 ”惹得学生在底下窃笑。

1937年,北平沦陷后,日本人通过周作人等多次劝诱,请刘文典出山,被断然拒绝。刘的态度激怒了日本人,他们两次搜查刘在北平北池子骑河楼蒙福禄馆三号寓所。面对日本人的搜查,刘横眉冷对。他会说日语,却以“发夷声为耻”,在日寇面前不讲一句。他常以“国家民族是大节,马虎不得,读书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告诫自己。后在友人的帮助下,刘文典只身辗转至西南联大。同事之间聊到周作人落水,刘文典气愤地说:“连我这个吸鸦片的‘二云居士\’都来了,他读过不少的书,怎么那样不爱惜羽毛呀! ”

刘文典的四弟刘管廷与他同居一寓,刘管廷在冀东某日伪政府谋到一个差事,刘文典十分气愤,先以有病为由“不与管廷同餐”,又说“新贵往来杂踏不利于著书”,把他赶走了。

刘文典这些年受到推崇,不排除本身的学识素养吸引人,更多的是民众对传奇的趋之若鹜,看客心理使然。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刘文典,未能免俗,也是喜欢他一身传奇,一身名士气。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我的了解,有刘文典这么多轶事流传的人并不多。刘文典是民国人,更像是明朝人。轶事的产生,起码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这个人的个性。个性不强,哪来轶事?

【三】

刘文典的学问,做得太古,让人高山仰止。我手头有他的全集,第一册:《淮南鸿烈集解》;第二册:《庄子补正》;第三册:《说苑斠补》、《〈大唐西域记〉简端记》、《三馀札记》、《群书校补》、《宣南杂志》、《学稼轩随笔》。这些古董当下能读通的人都不多,更遑论去做学问了。

刘文典和中国所有的学者一样,把学术的地位抬得非常高,这让我等从事文学的人心下不忿。他认为“文学创作的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学问”。有人偶尔问及巴金,他沉思片刻,喃喃地说:“我没有听说过他,我没有听说过他。 ”刘文典最得意自己对庄子的理解。 1939年,他推出10卷本的《庄子补正》,陈寅恪作序说:“先生之作,可谓天下至慎矣……此书之刊布,盖将一匡当世之学风,而示人以准则,岂仅供治《庄子》者之所必读而已哉! ”对此,刘文典颇感自得。他曾在公开场合毫不掩饰地宣称:“古今真懂庄子者,两个人而已。第一个是庄子本人,第二个就是我刘某人。 ”这话充满书生气的洋洋自得,自得得可爱,自得成了传奇,并不讨人厌。

《庄子》的注本很多,如晋郭象《庄子注》、唐成玄英《庄子疏》、南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明焦竑《庄子翼》,清朝的王先谦、郭庆藩二位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刘文典《庄子补正》是集大成之作,在校订原文、辨析古本异文正误、考释字词名物、辨识通假字、训释疑难字及古代名物方面,下了大心血。他的书是我读《庄子》的入门之作,也是经典常读。

刘文典最让我佩服的是治学态度。为一字之对错,可以查上万卷书,校勘古籍,字字讲究来历,校对这些琐碎小事也不假他人。致胡适的信中,刘文典大叹苦经:“弟目睹刘绩,庄逵吉辈被王念孙父子骂得太苦,心里十分恐惧,生怕脱去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删;多出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增;错了一字,后人说我是妄改,不说手民弄错而说我之不学,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将来身后虚名,全系于今日之校对也。 ”

刘文典知识渊博,治学严谨,写文章征引材料,特别强调“查证原文”,以免灾梨祸枣。他有位老学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曾向他借阅过一本有关唐三藏取经的书,发现书的天头地脚及两侧空白处都布满了批注。注文除中文外,还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

【四】

现在人提到刘文典,总以“狂”字盖棺论定。我倒想说,狂之外,刘文典扎扎实实读了很多书,正正经经做了很多学问,认认真真写了很多文章。 《庄子补正》,前后竟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做学问,一天两天不难,一年两年也不算什么,难的是一做十几年。有这份毅力,何敌不摧?何事不成?

西南联大时,有学生问刘文典怎样才能把文章写好,刘文典说 “观世音菩萨”。学生不解其意,刘解释说:“观乃是多多观察生活,世就是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文章要讲音韵,菩萨就是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 ”据说学生闻言,无不应声叫好。我想应声叫好的原因大约是佩服刘文典的口才,而忘了“观世音菩萨”五字真言后的见识。凭这五个字,我见了刘文典,愿意拜上一拜的。

刘文典的文笔上乘,《庄子补正》前有小序,文风浅白,纯然一流,有明人笔记之风,骨子里又有魏晋法度。文章写得沉痛,有为父的慈爱,又有为学的凛然,丧子之大悲,立言之谨慎,尽在其中,字不多,我录出来示美:

亡儿成章,幼不好弄,性行淑均,八岁而能绘事,十龄而知倚声。肄业上庠,遂以劬学病瘵。余忧其疾之深也,乃以点勘群籍自遣。庄子之书,齐彭殇,等生死,寂寞恬惔,休乎天均,固道民以坐忘,示人以悬解者也。以道观之,邦国之争,等蜗角之相触;世事之治乱,犹蚊虻之过前。一人之生死荣瘁,何有哉!故乃玩索其文,以求谊,积力既久,粗通大指。复取先民注疏,诸家校录,补苴諟正,成书十卷。呜乎!此书杀青,而亡儿宰木已把矣。盖边事棘而其疾愈深,卢龙上都丧,遂痛心呕血以死也。五稔以还,九服崩离,天地几闭,余复远窜荒要,公私涂炭。尧都舜壤,兴复何期,以此思哀,哀可知矣。虽然,庄子者,吾先民教忠教孝之书也,高濮上之节,却国相之聘,孰肯污伪命者乎!至仁无亲,兼忘天下,孰肯事齐事楚,以忝所生者乎!士能视生死如昼夜,以利禄为尘垢者,必能以名节显。是固将振叔世之民,救天下之敝,非徒以违世,陆沈名高者也。苟世之君子,善读其书,修内圣外王之业,明六通四辟之道,使人纪民彜复存于天壤,是则余董理此书之微意也。

这篇文章,放到鲁迅、周作人诸位文章家的集子里,也当得起精品之作。我先前感觉刘文典属于杂家一路,庄子道家之旨,治庄书会陷入钱穆说的:“不深探其义理之精微,不熟玩其文文法之奇变,专从训诂校勘求之,则所得皆其粗迹。 ”从《庄子补正》的小序看,就知道他是庄子的解人,非泛泛清儒的泛泛讲章可比。

与大多文人学者不同,刘文典对天下大势头脑清醒。其1943年3月发表的《日本败后我们该怎样对他》,当时离日本投降还有一年多时间,他已预知日本战败在即,提前考虑到这样重大问题。他主张对战败的日本要宽大,不索赔款、不割土地,但必须追回琉球(今冲绳),并设想以日本文物赔偿中国文物的损失。这最后的一条,大概只有他这样的专家才会想到。关于放弃索赔,他说国家民族的事,要从大处远处想,不能逞一时快意。不可学乔治·克莱蒙梭(法国内阁总理)那样狭隘地报复,就是为利害上打算。他主张对于战败的日本务必要十分宽大。理由是:

中国和日本这两个大国家民族的关系,是东洋和平的础石,今日应付处理稍有失当,就会种下将来无穷的祸根。

如此具有战略远见,政治家里怕也不多。我见了刘文典,更要拜上一拜的。可惜刘文典的建议未能实现,如今不要说冲绳岛,钓鱼岛也成了心口刺、头上疤。

民国时候,有几个人常被戏称之为疯子,章疯子章太炎,黄疯子黄侃,刘疯子刘文典,陈疯子陈子展,这疯没有任何贬损的意思。把今天一些学术诸公和刘文典放一起,就会发现他高明太多,有着明显的优势,无论古典文学还是外国文学,能与刘文典一较高低的人都太少了。或许是才气有限,主要还是态度问题吧。

刘文典和儿子刘平章(右一)合影刘文典

1956年刘文典为杜甫草堂题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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