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盐味” □崔建华

自古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搁在今天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比如说烧火煮饭的柴草,早已经被天然气所取代,无须再搂草劈柴打煤球了。而精米白面更不用愁,随时可到超市购买,也不要粮票或商品粮供应证了。

改革开放以前的农村,在我们家乡这儿每顿的下饭菜基本上是自家腌制的压缸菜或酱豆子。所谓压缸菜,就是把雪里蕻、白菜、萝卜、豆角、韭菜等蔬菜,清洗干净晾干水分,然后把菜整齐地码在大菜缸里,码一层撒一层盐。码得满满的菜缸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使得菜能没在盐水中。等菜浸盐发酸,就可以下饭吃了。酱豆子就是把地里收上来的黄豆淘洗干净,用清水泡发,然后放在大锅里煮熟,再捞出来放进一个大坛子里,封上口,把坛子放到麦草堆里捂几天,等到长霉了,就把切碎的生姜红辣椒胡椒粉等作料放进去,再根据比例倒入盐,用凉开水搅拌均匀,再封好坛口放几天,等作料入味就可以当下饭菜了。

淮北农村从立冬以后,几乎家家都做酱豆子。为了吃菜省点,大人们总是多放盐,无论是压缸菜还是酱豆子,吃到最后都咸得齁人。家里如果不是来了亲戚或贵客,不是逢年过节,很难得吃上一顿大鱼大肉。有时遇到挑着豆芽豆腐走村串巷来卖的,家里大人就会用红薯干或者收下来的黄豆换上一斤八两的,再到地里的菜园拔些白菜或萝卜,和豆芽豆腐放在一锅里煮,撒上一点盐,算是改善生活了。那时候我们淮北农村家里来了客人,劝人吃菜最流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个盐味!”这意思就是没什么好菜,做的也没什么味道,只不过尝尝盐味而已。不要轻视了这短短几字的劝菜口头禅,它体现了淮北农家人的谦虚、朴实、盛情,好客。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在南京的姨娘带着生在城里长在城里的儿子来我家做客,他比我大几岁,我喊他姨哥。他是第一次来农村,我母亲高兴得不知如何招待才好。最后狠狠心把一只还在生蛋用来换油盐的老母鸡杀了,又到生产队会计家借了二块钱,让我去镇上的食品站买二斤猪肉。记得当时的猪肉八毛钱一斤,二斤花了一块六毛钱,剩下的四毛钱让我买了二毛钱豆芽和豆腐,二毛钱油盐酱醋等作料。中午吃饭时,姨娘埋怨母亲不该这么破费做这么多菜。娘一个劲地往姨哥碗里夹菜,一边忙不迭地说:“也没什么菜,?个盐味。”一个中午说了几遍“?盐味”,姨哥不解,问他妈:“姨妈老是让我?盐味,盐味是什么菜?”姨娘笑着给他解释:“这是我们淮北劝人吃菜的客套话。”“那怎么叫?盐味呢?”“那是因为我们家乡贫穷,平时很少吃烧菜,即使偶尔烧个菜也缺油少盐。这一是谦虚,说菜不多味道不好,只是有盐味,二是好客,待人真诚,劝人多吃菜。”从此以后,我们每次去南京,姨哥也学会了招呼我们“?盐味”,惹得围在一桌吃饭的我们开怀大笑。

那个年代到别人家做客,东道主客气地劝客人“?盐味”,作为客人,你可以接受邀请,用筷子夹一?你喜欢吃的菜一饱口福,但是也要矜持点,千万不要一直?个不停。据说当年在我们村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叫愣瓜的小伙子,长得膀大腰圆,身强力壮,在生产队里干力气活是一把好手。因为当时还没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兄弟姐妹人口多,日子过得很拮据,二十七八岁还打光棍。父母着急,天天朝媒婆家跑,好不容易给媒婆买了块布料做褂子。媒婆东庄西庄地跑断了腿,说好了一家闺女同意相亲。女方见面后还比较满意,媒婆约了个日子,和小伙子愣瓜带着礼品,到女方家让她父母过目。中午吃饭时,女孩子父母也客气地劝媒婆和小伙子“?盐味”。小伙子开始还放不开,讲究一点,人家劝?才?,不劝就停?。吃着吃着,愣瓜渐渐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馒头吃了一个又一个,“盐味”?了一?又一?。不一会儿,风卷残云,餐桌上的几盘“盐味”成了光盘。后来,女方家让媒婆捎话来,这门亲事不能做,原因不用明说,那个年代,谁也不想让女儿嫁给一个这么能吃、“?盐味”又这么不讲究的大肚汉。可惜呀愣瓜,就因为他饭量大,就因为他贪吃“盐味”,一场美满姻缘就这样吹了。

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以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愣瓜家承包了几十亩土地,连续几年粮食大丰收,购买了拖拉机收割机播种机等农机具,盖起了楼房,添置了各种家用电器。后来日子越过越红火,把周围村庄的几千亩土地流转承包过来,办起了家庭农场,成为当地首富。上门给愣瓜提亲的络绎不绝,听说他最后和一个农学院的女大学生结婚了。婚宴就设在自己的农家乐里,免费邀请了附近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到他的农家乐参加婚礼,品尝美味佳肴。愣瓜再也不是当年的愣瓜,当年的“?盐味”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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