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 ○杜卫国

凭栏远眺

公路从大山的阳面铺陈开去，山峰便跃动起来。

放眼望去，除了山峰，还是山峰。说山峰孕育了江河的源头，那么山峰的源头又在哪里呢？是苍茫大地，还是洪荒宇宙？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将一团乱麻塞进自己的脑袋，就像我不该提出这个傻乎乎的问题！

浓密的植被将山峰之间的山脚掩藏起来，感觉眼前的山峰高矮胖瘦没法区别，就像分不清淮北平原上的张家庄、李家庄、王家庄……我知道，我又错了，山里人会一一念出它们的名字，就像儿时，大人们总能从一群嬉水的光屁娃中找出自家的二蛋、三毛、狗剩……

我不会一直犯错，我会有把握地说，大山里面有那么多的意象等待我去发现，还有小妹家承包的那座望山。

一座荒凉的土山

春节过后才打几个哈欠，懒腰还没有伸够，电话那头传来小妹的声音：“大哥、大嫂，还不抓紧时间来看桃花，我可留不住！”哎呀，一晃已是农历三月。

小妹是几年前结识的，我们同姓、同源。望山是小妹起的名字。

当初，这座山上除了顶上一棵老松树和山坡疏疏落落的山榆树，几乎一片荒芜，村民们似乎把它忘了。村子抓阄承包山头，几百亩的荒山才被人们想起来，几十分之一的概率，偏被她家抓到。要说当时没失落，那是骗人，小妹就将这座荒山起名为“忘山”，她不告诉别人，只是时刻提醒自己，别人忘了自己不能忘。数年以后，山脚的小路拓宽了，山下的小溪汇入自家挖掘的蓄水塘，桃红梨白、茶园飘香取代了满坡荒草，小妹就将忘山更名为“旺山”，与家里那条黄狗同名，小妹说，这样记起来省心。三年前，黄狗病死在旺山脚下，小妹睹物伤情，将“旺山”改称“望山”。

山不是那座山

我一直以为，桃花是春风吹开的。

几个花瓣叠加起来，就是一朵；千百朵桃花叠加起来，就是一树；千百棵桃花迎风怒放，她们将叠加出怎样的图景？

不要忽视了桃花的温柔，在花的世界里，她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你得顺着她、哄着她，你得倾听她的话语，你若不理她，她绝不和你套近乎。不要低估了桃花的庄重，在花的海洋里，她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让你身不由己地将自己的小心思、小秘密悄悄告诉她，她会落落大方地答复你，什么是把握分寸，什么叫恰到好处。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便目不转睛地盯上其中的一朵，我知道，她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发现她不是一朵花，是一张熟悉的笑脸……我似乎觉悟出什么来，又伸出手去，将飘摇在空中的花瓣轻轻接住，轻轻地放到地上。我清楚，她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归宿。

一滴水珠打在我的额头，随后是几滴、十几滴，再就是淅淅沥沥哗哗啦啦……于是我相信了偶然，相信了巧合，相信了不期而遇。是的，这不是凭空的臆想和杜撰，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场春雨。

……

一厘米阳光照在一片茶树叶上，胆怯、羞涩，太阳出来了；一捧阳光落在一株茶树上，潮湿、闷热，夏天到了。千万道金光笼罩着望山，站在茶园里，你会觉得太阳矮了，你会嗅到氤氲的茶香，你会洞察光合作用的神经末梢，你会明了天然氧吧在任性地、无拘无束地泼泼洒洒。

没错，这里就是皇甫山下的施集。

数百年来，山里人只知道茶叶可以养家糊口，可以发家致富，可以漂洋过海香播万里，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深究产茶的历史。也难怪，元朝至正年间，皇甫山弥陀寺的住持悟真大师从南方带回茶种,将其种在寺前。当初他只是抱着尝试心理，谁知山高云低，风轻雾浓，茶树生长茂盛。大师命寺僧于云雾朦胧时摘取新芽自己焙制，居然制作出芳香馥郁的“云雾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数年后，明太祖朱元璋三入弥陀寺品茗，并将“云雾茶”列为库岁贡品茶。

山还是那座山

“大哥，板栗熟了。”

“最近有点儿忙！”

俗语说，亲戚不走不亲。我理解她的一番心意，可每次前往的盛情款待，让我觉得过于叨扰，只得委婉谢绝。

渐渐的，秋桃白了，石榴红了……

直到有一天，电话中小妹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哥，最近还忙吗？明天有大雪，能来山上赏雪吗？”记得，我曾说过想在望山赏雪。

踏着松软的积雪向山顶攀登，脚下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片的雪花飘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没有欣慰感，也没有厌恶感。我不管不顾，一鼓作气冲到山头。白雪皑皑的山顶上，那棵经年的松树独对苍穹，傲然屹立。突然之间，松树变成了造福滁州的宋朝人——辛弃疾。只可惜“沙场秋点兵”的壮怀激烈，“金印明年斗大”的豪情万丈，最终化作“欲说还休”的无可奈何和“蓦然回首”的落寞无奈。

天高地迥，我站在望山之巅极目远眺，群峰静默，河川静默，旷野静默……在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在天地一白的大美前，我无言而立。

站得久了，我好像也成了一棵树，扎根在这跃动的峰峦间，望山坡，望茶园，望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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