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一直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他早年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我是拿来当诗阅读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关注着这位山东籍作家,也一直觉得,当代中国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除了余华,就是莫言了。
莫言的最新长篇小说《蛙》在不久前获得这一届茅盾文学奖,这对他是公平的。但是,评论界却对这部作品持有异议。
找来《蛙》一读,起先是坐在一张硬椅上,没想,一读却放不下了,于是,按照平时读书的习惯,移师沙发,垫高枕头,取一个相对舒服的睡姿。就这样,用一天时间,读完了二十二万字的长篇小说《蛙》。
如果有评论家说《蛙》这部作品不过是一部为中国的基本国策计划生育政策做宣传的小说,站在世界文学的层面上,在题材上就丢了分,我以为,这样的评论家实在是有失公允。对于莫言这样成熟的作家来说,只有大主题,没有小题材。就像高明的厨师,哪怕是一颗水白萝卜,同样能做出一份国际大餐。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起码在近三十几年里,计划生育一直是中国人难言的隐痛。二十年前,我曾在淮北某乡村看到这样的标语: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吃农药的不夺瓶,要上吊的不夺绳……三十年来,中国人付出血的代价,却成功地控制了人口增长率,不仅为中国,也为世界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蛙》所写的,就是山东高密东北乡一段围绕计划生育而发生的故事。书中的主角“姑姑”是一位乡村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她有一双天使般的小手,仅高密东北乡,就有一万名婴儿经她的手而完成生命的初降。“姑姑”也因此被人称为生命的守护神。“姑姑”有一种强悍而泼辣的个性,做事说一不二,尤其是对党无限忠诚,用她的话说,“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当计划生育的国策颁布之后,“姑姑”一次一次毫不手软地,也是千方百计地将那些违规的婴儿扼杀在“锅门”里。为此,“姑姑”不仅一次次付出血的代价,她也被乡人骂作瘟神。“姑姑”的悲剧既是她个人性格的悲剧,也是当代中国历史的一场悲剧。
在《蛙》中,莫言用生动而感人的细节展示乡土中国六十年波澜起伏的生育史:生与死的权利,国策与乡村传统观念的冲突,人性与党性的纠结,高尚与卑微的校量。
在一部长篇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不仅是人物之叶赖以生长的枝蔓,更是一部长篇小说能否勾起读者欲罢不能的阅读欲望的重要元素。莫言的小说,向来以奇幻的故事情节和诡秘的叙事氛围见长,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武侠传奇……既有缠绵悱恻的爱情,也有惨烈而血腥的铺排。他的《红高粱系列》如此,《檀香刑》如此,《生死疲劳》也是如此。《蛙》虽然是一部描写乡村计划生育的小说,但小说中的情节同样跌宕起伏,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紧张处,能让读者的心吊到嗓子眼上,而动情处,却不能不让人施之以泪。小说第三部,李鼻为了让妻子王胆能保住违规的二胎,调动他所有的心智和全家的力量与“姑姑”斗智斗勇,然而“姑姑”毕竟技高一筹。当李鼻将藏在一只大筐中的妻子混在乡人运桃子的竹筏阵中,准备转移到哈尔滨时,“姑姑”率领她的人马驾驶着快艇围追堵载。滂沱大雨中,“姑姑”与她的弟子小狮子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由于连日来的游击作战,王胆提前临产。就在快艇即将接近王胆藏身的竹筏时,不会凫水的小狮子突然落入水中,驾驶快艇的秦河也故意制造发动机故障,其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让王胆腹中的婴儿在快艇追上之前冲出“锅门”(降生)。但“姑姑”却意识到,如果不及时截住李鼻的竹筏,为王胆接生,王胆母子就会有生命危险。在这场水上围追堵截中,爱战胜了原则,在生与死的刹那决策中,人性闪烁着光辉。
小说的结尾,“姑姑”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了。六十年的社会动荡,在“姑姑”的内心留下一个个历史疤痕,“姑姑”开始为那二千八百名被她扼杀在“锅门”里的生命忏悔。在那间隐密的东厢房里,她一遍遍勾勒着那些未曾降生婴儿的形象,让她的丈夫,一位民间泥塑大师按照她的复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活泼可爱的泥娃。这些泥娃摆满了整个房间,在她的幻觉中,这每一个精灵都托生在一个幸福而富裕的家庭,“他们,当然还有她们,比原来活得更好。”晚年的“姑姑”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幻觉中,“姑姑”的灵魂也就在这种病态的幻觉中幻化成一尊神———这不能不让人联想起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尼亚———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为人类而献身的男人或女人,他们,还有她们,都应该被抹去历史涂在身上的灰尘,还以圣洁。
莫言说,他以前的作品“都是阴暗,都是血腥,只有毁灭没有诞生,只有绝望没有希望”,而他相信,这一次的写作,他要为生命唱一首赞歌。这首赞歌,就是《蛙》。蛙者,娃也。那无数发出“咕咕”叫声的青蛙,那无数叫着“姑姑”的娃们,难道不是在唱着同一首生命的赞歌吗?莫言的这首赞歌如其说是献给那些有形或无形的生命,不如说是献给为这场生命之战而耗去毕生心血的“姑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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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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