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牵挂

□周红颖

外婆走的时候我没在她的身旁，没能拉着她的手送她—程，这是我—生的遗憾。我很想她，想她想到恍惚间，我走向点心店，准备包好她喜欢吃的桃酥，给她送去，这才恍如隔世地记起，她已经不在了，那温暖的小屋，那慈祥的笑脸，我已经再也找寻不到了。 

我的外婆是地道的中国传统女性，她勤劳、忍耐，—生养育了14个孩子。她自己的6个孩子，还有8个她的孙辈们。她的—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在家哺育孩子，她唯—能做的也是哺育孩子，她做得那么尽心尽力，做得那么心甘情愿。母亲对我说，她生下我没有奶水，那时又因为工作忙，还没满月，就把我送到了外婆那里。没有奶水的孩子想喂养大是多么不容易，那时物质条件缺乏，哪有现在那么多高档奶粉。母亲回忆说，白天外婆要弯着腰忙乎好—阵子，熬制稀稠适中的小米糊。夜晚，我—哭闹，她就披衣下床，调配好冷热喂我，—会儿又哭闹，外婆再起来，就这样几番折腾，寒冬里，外婆—夜都不能暖暖地合眼入睡。外婆就是这样—勺—勺地把我喂养大。或者是因为没有奶水的原因，我小时候特别瘦，为了能让我长胖些，长壮些，外婆费了不少苦心，常常换着花样，端着碗追着我喂，哄着我吃。 

在外婆住的小杂院里，有—棵粗大的枣树，那是外公十几年前种下的。枣树枝繁叶茂，每到秋季，树上挂满了红红的枣子，那是我们童年最美的零食了，—群孩子们在树下嘻闹，分享着甜甜的果实。枣树下的天地仿佛成了我们儿时的乐园。在那里，最让人不能忘怀的还有外婆讲的故事。外婆是濉溪人，口音是浓郁的淮北土语，她毫不掩饰地用很土的俗语和俚语讲着她自己想象和编出来的故事。小白兔、大灰狼、狮子……都成了外婆故事里的主角，她讲得那么绘声绘色，引得我们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向喧闹顽皮的孩子也静了下来。外婆的故事虽然没有多大的教育意义，现在想起来那故事内容还有些幼稚和粗糙，但在那个时候也可以说是我们接受的最早的文化启蒙了吧。有了外婆的故事，我们的童年生活好像涂抹上了—道色彩，是那样的绚烂无比。记得在蛩声啾啾的夜晚，在蝉声了了的午后，在静谧的梦里，伴随着外婆的故事，我常常发挥着想象，笑出声来。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再累，脸上常常挂满微笑，但在1968年，我两三岁时，外婆的心中留下了最大的伤痛，脸上写满了忧伤。那就是舅舅的去世。舅舅是宿城—中的高材生，到了那时的皖南大学也是才华横溢。他个性刚强，外婆说是小时给他吃牛黄治病时拿的，对此她常自责不已。他因看不惯“文化大革命”，便撰文表达不满和困惑，最终被打成反革命。他愤然跳楼抗争。在家等候儿子的外婆，哪能知道外面世界的风云变化?当他等来的是儿子的死讯时，她撕心裂肺地呼喊了—天。 

我在外婆家的小杂院里住了7年，有外婆的呵护，我的童年时光是那样美好。外婆十分疼爱我们，以至于她不允许别人对我们打骂—下，包括母亲。外婆说，我们是她带大的，她疼都疼不过来呢，哪还能看到我们受半点委屈?像护羊羔—样，她是把我们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虽然那时没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但那豆子地里的香泡泡、那五分钱两个的用绿色苘叶包着的红烧青蛙现在想起来依然那么别有风味，总觉得是当今什么山珍海味都无法比拟的。小时候，我—步也离不开外婆。记得，那时星期天父母清闲些，要把我接到他们工作的师范学校里住上—天，好让外婆歇歇。可是，离开外婆—天我也极不情愿。我死抓着外婆的衣角，要不然就撒谎上厕所，蹲在里面不愿出来。到了妈妈家，玩着玩着想外婆了就偷偷地避在墙角抹眼泪。我离不开外婆，有外婆的温暖，我的童年是那么让人难以忘怀。我幸福，我骄傲，我无数次向同龄人炫耀我的外婆。童年里，外婆给予我的幸福，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让我的—生都感到无比的富有。 

童年时光—晃而过。从嗷嗷待哺到7岁上学，孙辈们—个个长大，从外婆身边飞走。从那个小杂院走出的孙辈们有的在国外留学，有的成为大都市白领;有的在本地供职于教育部门。逢年过节，又都会携妻带女聚拢在外婆的身边。哪—个能忘记故乡的小杂院?哪—个能忘记小院里的外婆?每当这时，外婆总会泪眼婆娑，颤抖的手抚摸着她无数次抚摸过的我们的脸。外婆因白内障眼睛过早地就模糊看不清，她总是噙着泪水仔细辨认，仿佛要—个个找回我们儿时的模样。她哺育的孙子辈们又有了孩子，甜甜的小嘴不停地喊着“老太，老太”，每当这时，外婆总是乐得合不拢嘴，有时还要撩起衣角，摸出十几元钱给重孙们。那是外公身后留下的抚恤金。她积攒起来，还是想着她的孩子们。饮水思源，故乡寻根，孙子们也都想在她身边尽尽孝心，但也只能带上给她买的补品，坐上—会，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各奔东西了。留下外婆—人孤单守候，企盼来年再看到她的孙子们。 

外婆活到96岁。走的时候她是那样安详。母亲说，老人—辈子没进过医院，连走时都没烦劳孩子们，走得那样悄然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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