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垛与《水浒传》 □雨茂

小时候看《水浒传》,常被书中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所感动,幻想也能成为小说中的人物,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长大后才明白,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当不得真,不能沉湎其中。后来读中文系,知道文学源于生活,虚构也需要原型,于是想象,施耐庵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创作《水浒传》呢?这个特殊的环境又为小说创作提供了什么启发?激发了哪些灵感呢?

八月四日,我带家人去盐城大丰区白驹镇游览施耐庵纪念馆,该馆位于镇西郊的花家垛上,到时正值中午,金晃晃的太阳悬在当空,花家垛蝉鸣蛙叫,尤显静谧。我们从南面的水泊桥进入,只见林木茂密,翠竹森森,四周河流环抱,芦苇苍苍,分明是一座闹中取静的雅致小岛。

纪念馆仿清代施氏宗祠而建,前后三进,粉墙环绕,青砖黛瓦,古朴庄重,是典型的徽派古民居风格。第一进为接待厅,主要介绍施耐庵生平事迹及行踪。施耐庵生于元末乱世,在山东郓城担任过训导,与刘伯温同年中进士(有人认为施耐庵没有中过元朝的进士,由张士诚封赠),在浙江短暂做过地方官,参加过张士诚的反元武装,做过私塾先生,还进过朱元璋的天牢,足迹遍及浙江、江苏、山东、北京、河南等地。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说贾元春“生于末世运偏消”,耐庵先生虽生于末世,命运多舛,但并不像贾元春那样低头认命,而是用小说表达不平与抗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加之阅人无数,为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技巧、素材与人生经验,使施耐庵用小说艺术影射腐朽没落的时代成为了可能。现代书法家李宗海先生撰写的楹联对此有比较深入的认知:有舍己为人侠骨义肠却从鲁达武松李逵身上画出,具掀天揭地深谋远略乃自晁盖宋江吴用胸中写来。或者如第二进水浒文化厅门柱对联所揭示的那样:韬光养晦一代英才居胜境,激浊扬清千秋峻笔著奇书。

水浒文化厅陈列着各种版本的《水浒传》、研究专著、学术刊物、雕塑、邮票、连环画及印章等。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也无论是学者专家,还是升斗小民,《水浒传》都能让他们流连忘返,欲罢不能,这就是名著的魅力。对此,东边碑林中一则碑文概括颇为精当:笔凝正义,书竞风流。

第三进才是真正的施氏宗祠,本是施家后代祭祀先祖的地方,现在也对普通游客开放,让我们有幸一窥施氏家族对施耐庵的缅怀与体认。祀祖殿门楣上悬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永怀祖德,由前佛教学会会长、著名书法家赵朴初先生撰写,法度严谨,刚柔相济,清新隽永。抱柱上的篆书对联精妙绝伦——百回水浒秉春秋褒贬忠奸千古消块垒；一曲秋江承风骚思忧治乱五洲仰宗师。对联由当代诗人童斌拟联(稍有删节),书法家陈大雨撰写。联中提到的《秋江送别》系施耐庵先生的一套遗曲,赠予好友鲁渊、刘亮。据学者刘冬先生考证,《秋江送别》作于元至正23年(公元1363年)9月。三人曾将民族复兴与消除社会黑暗的理想寄托于张士诚,当他们看到张士诚集团逐渐腐化堕落下去,并在反元与尊元之间首鼠两端、举棋不定时,便坚定地离开了。套曲借离别抒发心中积郁,讽喻现实,寄托理想,思忧治乱,秉承的正是《诗经》《离骚》确立的写作规范。

纪念馆展厅有一件雕塑作品,表现的是施耐庵与好友鲁渊、刘亮在花家垛把酒言欢、秉烛长谈的情景。从三人的手势、表情上与整体氛围看,他们绝不只是在畅谈友情,民族命运、国家前途、士人抱负,都是他们彻夜长谈的重要内容,这些材料经过施耐庵先生的艺术加工后,可能大都进入了《水浒传》。

对于《水浒传》的成书,我们可能在意官场好友顾逖及门人罗贯中的帮助,注重《大宋宣和遗事》及民间传说的贡献,重视作者本人的独特经历,这当然有道理。但作者晚年生活过的白驹场花家垛,还有他与鲁渊、刘亮等友人的把酒夜话,都是至关重要的促成因素。

查阅电子地图,有三条河流交汇于此,西边是海沟河,东边有三十里河,串场河由南向北绕行,兜住花家垛,恰似一把朝向东面的交椅。600多年前,施耐庵先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揣摩108位豪杰的经历、长相、性格,赋予不同的兵器、战马与武艺,煞费苦心地设计出场方式,并为好汉的交椅排一个令人信服的座次。这样想来,也许就不会觉得小说创作枯燥无趣。

站在施耐庵的雕塑前,我仿佛变成了施公,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午夜,肃立中庭,想象万船竞发、炮声隆隆、鼓角争鸣、杀声震天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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