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麻雀在窗棂上站着,唧唧叫了两声,见我站在窗前,就歪动着小脑袋隔着玻璃看了我一眼,不屑地飞走了。它多么自由,无所顾忌。
离我不远处,青砖灰瓦的屋檐下,有好几只麻雀飞来钻去,哦,那是雀儿的家。
凝望着雀儿围来绕去的窝,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给予过我的家。
记得杨绛先生在 《我们仨》里这样写道:钱媛走了,钟书也走了,我们仨就此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原来以为的家,其实不是家,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母亲给我的家,也是客栈吗?
我不记得母亲年轻的模样,因为母亲生我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听老人们讲,母亲做姑娘时很漂亮,无论身材长相都很出众,所以才嫁给了做皮行买卖的父亲。母亲总是用敬佩赞许的口吻跟我们讲父亲,父亲仁厚孝道,乐善好施,性情随和,温文尔雅,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他们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在我记忆里,母亲穿着讲究,生活困难时,衣服也穿得素雅大方。
童年的我无忧无虑,就像这叽喳乱飞的麻雀,傻傻的,欢欢的,不知愁滋味。四五岁的记忆最是幸福,我不会忘记郓城的老戏园子,那是母亲带着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母亲很聪明,她清楚戏里头哪个朝代历史演变的来龙去脉,明白戏里寓意的社会伦理,分析人物性格入木三分,以至于到了老年,讲起戏本来仍头头是道。朦胧中,戏,就是胡弦声,弦音委婉悠扬,很好听,当弦音激昂顿挫时,我就抬头往戏台上看两眼,弄不明白咋回事,就又低头吃我的葫芦籽。记忆深刻的是葫芦籽上面有两个小牙牙,就像小孩子的小犬牙,我总是用手指头摸一摸再放到嘴里,葫芦籽扁扁的,潮乎乎的,咸咸的透着五香味,最特别的,是用纸把葫芦籽包裹成饱满的三角形,很好玩。每次看戏,我手里就会有两个三角形。
我不记得母亲年轻时有多漂亮,只记得在我六七岁时,母亲就一个人撑起了家,那温柔的眼神,爱笑的脸庞,富足的生活,都在父亲去世以后变了。那时候,我害怕听到母亲叹息,害怕她痛彻心扉的哭声,更害怕母亲一个人坐在屋里闷声不响,我不敢依偎她,不敢打扰她,只能在一边偷偷看她……那些日子,孤独,忧伤,无助,我永远不会忘记!
再后来,姐姐哥哥们工作了,成了母亲和我的依靠。日子,虽然没有父亲在世时辉煌,但母亲瘦俏的脸庞上有了自信和幸福,眼神里充满了自豪和坚韧。她为人心地善良,包容大度。省吃俭用供五个孩子上学,含辛茹苦地硬是把日子挺了过来。
十年前,母亲没了,我曾经的家没了,我一下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段时间,我不能看见超市里的杂面小馒头,不能看见老太太穿的尖脚暗花鞋,这些都是母亲所爱啊!我牵着四岁儿子的小手,习惯地去看望母亲,游走在大街十字路口,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怎样重新找回母亲………“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没了母亲,没了依靠,没了听我倾诉的娘,没了让我避风的家。
母亲给过我的家,就此散了。家,真的成了人生旅途上的客栈!
我的家散了。我想,眼前这群绕窝盘旋,舍不得离去的麻雀,它们的家经历过岁月轮回,经历过风吹雨打后,也会成为曾经吗?它们兄弟姐妹,也终将各自单飞吗?它们面对麻雀妈妈的死去,也会不舍?也会悲伤?也会哀鸣吗?我想,会的!世间万物一切生命都有灵性,都有感知,都有反哺的恩情,岁月能摧毁万物生命,但摧不毁生命的延续,摧不垮精神的寄托,摧不掉烙印在心底的记忆。
我很怀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