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老乡 亲亲的老家

我出生在黑龙江,一句山东话都不会说。

小时候,爹娘每次说起山东巨野那个老家都滔滔不绝,两眼放光。他们没有钱或者没有时间回家,就把每个老乡都当成亲人,素不相识的老乡常在我家吃住。有的没钱回家了,爹娘还要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份盘缠。很多年我都无法理解。

1988年,我二十一岁,陪娘回老家看亲人。那时候的鲁西南,远不如我生活的黑龙江开放。

最让我头疼的是锅屋,我想进去帮忙,总被大妗子推出来。大锅灶上没有烟囱,柴从灶坑门放进去,点着以后烟从灶门出来。每次做饭,妗子都顶着白毛巾进去,出来的时候白毛巾上都是灰条子。吃饭的时候,桌上坐着的都是男人,没有女人的地盘。忙得灰头土脸的女人,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凑合着吃口饭。

在巨野县城,除了最大的百货商店有牌匾,余下的门市都没有标识,只有进去了,才知道这家卖杂货,那家卖五金。我非常困惑:这就是爹娘念念不忘的老家吗?这里究竟哪里好呢?

1996年,爹娘终于还请了外债,翻盖完房子,两个六十岁的人就剩下一个心愿未了——一起回老家看看。他们没有坐火车,坐的是自己家的客货两用车。几十年没有回老家,爹心情急迫,到了秦皇岛心里更急,天黑了也不住店休息继续赶路,不幸发生车祸遇难。就地火化后,爹的骨灰运回黑龙江安葬,他最终也没有回到老家,把自己留在回老家的路上。

2013年,我娘姜淑梅已经开始写作,写完她亲身经历的《乱时候,穷时候》,还要写她出生长大的村庄百时屯,写小时候的同伴、村庄里的各种人物和故事。

为了写好第二本书,我陪娘专程回老家“上货”。那时候的老家,气灶早已替代土灶,县城大了一倍,牌匾数不清。我跟娘回到百时屯给姥爷姥娘上坟,听四方街邻讲百时屯的人和事,拜访她童年的小伙伴,一幅老百时屯的“清明上河图”渐渐呈现出来。

这次老家行,不仅仅成就了我娘的第二本书《苦菜花,甘蔗芽》。直到这次回老家,我才理解了爹娘,理解了老家的含义。老家是爹娘的根,也是我生命的源头。只有在老家,我才被唤作“妮儿”,是四妮儿家的“张大妮儿”。有一次跟商贩打听路,人家放下自己的摊子带着我走,走到路口才放心离开。

老家还是长满传说和故事的热土,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随便说点儿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口吐莲花。这些东西太珍贵了,我真怕它们会随着老人们的离开顺水飘走。

2016年,我陪娘多次回老家“上货”,上货的主题是老民谣,还有和民谣民俗相关的老故事。娘八十岁从零开始学画画,练习了两年,终于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呈现了一段旖旎的旧时光。从某种意义上说,娘的新书《拍手为歌》是一部时光书,顺着时光隧道逆行,我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走出来的时候,很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感谢娘!感谢我逐渐走近的老家和亲人!

我终于会说山东话了,可惜只有一句话,其实就是一个字:中!

作者简介

艾苓,1967年出生,黑龙江安达人,本名张爱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合同制作家,绥化学院写作老师。已出版散文集《领着自己回家》《风也穿鞋》《一路走来》《咱们学生》《当爱情上了年纪》,曾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叶圣陶文学奖等。“传奇奶奶”的女儿,“六十岁学认字,七十五岁学写作,八十岁学画画,到82岁出版五本书”的姜淑梅老人的“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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