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的“大丈夫”

王亚敏

太姥爷出生在山东定陶耿庄,庄里的人都姓耿,除了太姥爷一家。

太姥爷姓张名自立,祖上在这里落脚,成了这庄子上独一份的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太姥爷家在庄前有数片果园,庄后有几十亩良田,家里还有十几个长工。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一出生便被如珠如宝地养着,每天跟着教书先生读书,庄上的人都觉得可笑:“天天对着一堆破书就能看饱了?再这么养下去啊,这以后,铁定养成个软蛋!”没承想,十多年过去,太姥爷不仅没被养软,反而养出了铮铮铁骨。

1943年,太姥爷22岁,离开新婚妻子,参加革命。

太姥爷是半夜偷偷跑出去的。家里只有太姥爷这一根独苗苗,长辈们都不同意他出去拼命。但是太姥姥支持他,偷偷把他放了出去。连太姥爷偷跑时带的东西,都是太姥姥给收拾的。

旁人理解不了,问太姥姥:“你们这才刚成亲,他走了,你不就守活寡了吗?”

太姥姥说:“他跟俺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得为国家作贡献’。”

太姥姥姓马,从陕西逃难过来的,一路饥寒交迫,昏倒在太姥爷家门口。太姥爷外出时看到,便将人带了回来,细心照看。

本想着等人醒过来给些盘缠,让她继续赶路。没想到太姥姥实在无处可去,太姥爷把人留下来。太姥姥成了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太姥姥没上过学,但端庄娴静。太姥爷觉得她性子好,便私下里教她识字,一来二去便看上了这小丫头。太姥姥心里也一直对这个救了她的男人有好感。两人成了亲。

太姥爷这一走,庄子上的闲话自是少不了。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拿得动枪杆子吗?”

“可惜了刚娶的漂亮媳妇了。”

这类话传到了太姥姥的耳朵里,她不理会。

有个女人说:“这都出去一个多月了,一点信没有,不会已经死在外面了吧?那新媳妇真是可怜哟!”

听说这话,太姥姥拿着菜刀冲到这人家里吼:“俺用不着你可怜!别说现在没消息,就是他真死在外面,俺也认了!再敢乱说话,看俺不撕烂你的嘴!”自此之后,没有人敢乱说话了。

过了三年,终于有消息了。来人自称是太姥爷的手下,说太姥爷在军中屡立战功,现在已经是领导,这次派他过来给家里送封信。

太姥姥看完信又哭又笑,谁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问她也只说:“等全国解放,他就回来了。”

又等了三年,全国解放了,太姥爷回来了!

太姥爷看庄上有人连饭都吃不上,便把土地分给穷人。果园里的树也都砍了,腾出地来让穷人盖房子,家里多余的物件也都送出去,长工也遣散了,只安安稳稳地和太姥姥过生活。

镇上来人说,军人可以领补贴,太姥爷也摆手拒绝,说:“大丈夫自力更生,不能给国家添负担。”

后来,手下回来看望太姥爷,听说他已经是某省的省级干部,让太姥爷跟他过去,太姥爷也没有答应。

太姥姥又问:“你不是说大丈夫就得为国家作贡献吗?”

太姥爷笑着说:“是啊,我已经为国家出过力了,以后就做你一个人的大丈夫!”

我见过太姥爷和太姥姥。那时还不太记事,只记得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太姥爷搀着太姥姥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屋门口朝我们笑。2019年,95岁的太姥姥离开人世。不到一个月,98岁的太姥爷也随她去了。

(王亚敏,1999年出生于山东菏泽,大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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