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到地上

□崔中华

你站在单县张集煤矿的竖井口，穿着天蓝色的工装，带着橘红色的安全帽，黑亮的雨鞋在脚上。竖井口高高的罐笼是铁灰色的，金属质地，坚硬而沉默。

听见铃声，罐笼的铁栅栏门被拉开，你们鱼贯而入，靠着罐笼壁依次排开，煤矿的曹总排在最前面，朋友姚挨着你，还有几位朋友，面孔都很肃穆。

曹总是威海人，矮矮的个子，白净的脸上透着胶东人的机敏和热情。

又有铃声响起，罐笼开始下行，速度越来越快，你感觉到耳鸣，手中明亮的矿灯照着黑沉沉的井壁，你们去地下，去一个没有鲜花和绿树的地方。

罐笼停在地下六百多米的地方，从罐笼出来，踏上巷道，水泥墙面在不太明亮的光照下，粗粝而冰冷。

前几年去郓城彭庄煤矿，巷道两旁是刷得雪白的墙壁，墙壁上图文并茂，表述的都是安全重于泰山。有一句巧用了《论语》里“学而不思则罔”，变为“干而不思则罔”。张集煤矿是个新矿，巷道还没有粉刷，毛坯的状态。

在地下你没有迷失方向。第一个巷道从西到东，地上泥泞不堪，空气里有一股呛人的气味，巷道上方有渗水的地方，水滴滴落在安全帽上，下雨的感觉。

长长的巷道向下斜伸着，虽然有灯光，你们还是习惯地打开了腰间的矿灯。

到了第二个巷道口，地下缆车过来了，一人坐一个，类式自行车座，每个相距十几米，上和下并行着。巷道太矮，缆车和传送带之间距离太近，人坐在缆车上要缩着身子，抱着缆车杆，像猴子抱在树上，旷工们戏称缆车为“猴车”。

坐着“猴车”一路北去，长长的巷道斜坡，黑暗，在没有矿灯照亮的地方。你抱着“猴车”，迎面“猴车”上过来一位矿工，敞开的上衣露出被煤染黑的胸口，汗水在脸上，疲惫也在脸上，但没忘记和你打招呼，还有敬礼的动作。你们擦肩而过，在地下八百米深的地方，在黑暗和寂寞中，你和一位矿工擦肩而过，你没有忘记那一瞬间他模糊的微笑，他没有被疲惫击垮，他远去的背影充满力量。

下了“猴车”，黑暗的巷道里，坚固的顶板和铁丝网撑起的是厚厚的煤层，雪亮的矿灯光下，裸露的煤层是灰白色的，朋友姚说是氧化的结果。

靠近风门的那段巷道，热浪滚滚，汗水湿透了全身，有钢琴曲传来，献给爱丽丝，浪漫、抒情，黑暗也无法遮蔽。

靠近采煤作业面的那段巷道，头顶是送风管道、送水管道和电缆线，脚底下地面泥泞不堪。穿过长长的黑暗和闷热，前面又有了灯光，巷道中间的轨道上，停着矿车，还有许多你叫不出名字的机械，灯光下是几位旷工忙碌的身影。

脚下不再平坦，泥和水混在一起，头顶上也是滴水，侧着身，扶着管道，艰难的往前走，因为灯光暗淡，眼前的景象有点模糊。你的手上有了煤炭的颜色，有了夜的颜色，各种机械的轰鸣，撞击你的耳膜和心胸，生动而感性。

到了作业面，没有加固的井壁全是裸露的煤层，往前行走会越来越闷热，越来越艰难，曹总劝说不要往前走了。你知道他是担心你们的安全。虽然安全措施很完备，但安全隐患依然存在：透水、瓦斯爆炸、塌方、缺氧，机械伤害，任何一项都危及生命。

原路返回，走出罐笼，你们到了地上，夏日的阳光照着绿色的草地和树木，百日红粉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分外娇艳。你又想起了八百多米深的地下，在闷热潮湿的环境里，在安全隐患的围裹中，那群坚守岗位的矿工。你知道，重复单调的劳作，恶劣的环境，地下的坚守者们不仅要有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内心，还要有比地上的人们多付出许多的精力和体力，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会向地下的坚守者们致以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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