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而过的那道河湾,有着说不尽的故事,老济宁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市区运河西端从草桥口算起,南端要到老洋桥,河水从西流向东,再折向正南,约摸十多里的样子,河湾正居中间。日积月累,这里形成了城市最繁华的地带。
对济宁人来说,那不止是一湾河水,用今天的话来说,那曾是一条关乎济宁民生的经济带。不仅如此,在老济宁人眼中,那还是一条体现济宁市井风情的文化带,是市民们追求精神生活,涵养文化娱乐和休闲的戏曲艺术走廊。
老一辈济宁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前,济宁众多的戏园、书场几乎都聚集在老运河岸边。河湾的北岸及临近的小土山,形成了戏园、书棚的密集区。声名响亮的戏园有六七家,俗名小号的书棚、戏台不计其数,沿河茶馆几乎都设有书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老运河风貌不断发生改变,但仍然保留了济宁文化艺术地带的特色。虽有个别老戏园曾因旧时战乱和运营管理等原因已经消失,但多数戏园、书场还存在。
沿运河北岸从西向东数,有育华舞台、四海春戏园、逢春戏园、和平剧场、同乐舞台、书带草亭等,还相继建设了公立的济宁电影院、人民剧院、工人俱乐部、曲艺厅等。小土山的书场也兴旺不衰,一家家书棚、茶馆门对门,户挨户,在老城墙东南角外形成了前、中、后三条东西走向的长巷。靠近老运河的叫前街,紧挨小土山的叫后街。那一带常年醒木啪啪、响板哒哒、渔鼓咚咚,扬琴悠扬,听客络绎不绝。
这条沿河文化带,为济宁人的夜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每到夜晚,从南门口到阜桥口,一路灯火摇曳,人流熙熙攘攘。剧场、戏园、书棚人头攒动,既有观众、听客,又有卖瓜子、香烟、瓜果的小贩,还有倒票的黄牛、买漏票的散客。这些都存在了我们小时候的记忆里,形成了我们那代人对济宁民众生活文化的初始认知。
那时,手头宽绰一点的市民,可到大戏院里看戏;手头紧巴点,就到草棚里听书。虽说民以食为天,但平民只要肚里有了食,没有了饥饿感,还是要追求一点精神生活的。对于大字识不了半口袋的劳动群众,很少摸起书本读书,那么听书、听曲、听戏,就是最可取的精神享受。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家住在霍家街,离河湾这条文化带很近。挨门邻居张三大爷,以拉地排车养家糊口,是个戏迷。家庭经济拮据,戏园自然不能常去,只好有空就去书棚听书,借以解乏和消遣。久而久之,对《三国》《水浒》《说唐》等历史故事烂熟于心,到哪儿都能与大伙说一通,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一天学没上过的大老粗。
记得一次,大概是个什么节日,街坊邻居相约到戏园看戏。学龄前儿童不要票,也没有座位,我在戏台前、人行道来回跑。张大爷把我拦在了跟前,交代我好生看戏。他压低声音,耐心地给我讲戏台上的人物和情节,可直到撒戏,对台上轮番上场的一群花花绿绿的人,我只模模糊糊记住了头插雉鸡翎的大花脸和抹白了鼻子的小丑。
还有位街坊是隔门的宋家爷爷,也是有名的戏迷。他是一文化人,生活特别仔细,每次看完戏或电影,总把剪了副劵的票留下来,在背面把戏名、电影名写的清清楚楚。他知道很多历史典故,说戏里演的不是真正的历史,到戏园主要是听戏。
我们小孩子看戏,图的是个热闹,根本分不清剧种,分不清行当,分不清人物。最喜欢看的是武打戏,除了头插雉鸡翎的大花脸,还有背插八面旗子的武生,翻筋斗的马童。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一通对打。对白鼻子小丑滑稽可笑的动作、怪声怪调的道白也很感兴趣,一看到白胡子的老生、拄拐棍儿的老太、穿长衫拖长袖的女子,顿时兴趣大减,真怕他(她)没完没了地唱下去。尽管如此,中国传统的戏曲文化,还是潜移默化注入了我们幼小的心灵。
运河边、小土山一带,是对孩子们最有吸引力的地方。能够跟着大人去戏园看戏,是一件幸福的事。有一次济宁来了一家娃娃戏班,在土山市场东北角一家戏园演出,父亲特地带我和弟弟去看戏。是什么剧种,什么戏名当时就没在意。只记得那是一家很小的戏园,一面苇席扎成的影壁墙挡在门口正中,上面张贴着红红绿绿的海报。绕过影壁墙进入戏园内,最先入眼的是几根细高木柱相对而立,支撑着黑魆魆的棚顶。影影绰绰的观众,坐在简易的长条木凳上,两盏雪亮的汽灯照耀着低矮的戏台。锣鼓家什一响,打扮俊俏的小演员轮番上场,男角女角都有,武戏文戏轮换着唱。演的什么戏,扮的什么人,唱的什么词,我都不甚了解。但他们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的表演却吸引了我。后来,我才知道那处低矮的草棚,也曾济宁是知名的戏园之一,有个文雅的名字叫“书带草亭”。 据说,落子名角黑妮经常在那里演出。
戏园,老百姓俗称“戏园子”,名称和设施均比不上剧场、剧院大气,但仍有很多戏曲名角光临,因为它更接地气。像逢春、四海春戏园,与人民剧院、和平剧场为近邻,戏棚十分简陋,仍拥有自己的观众群。
那里还是民间传统艺术最常去的演出场所。记得上小学后,我曾多次独自跑到大闸口北岸的四海春戏棚里看皮影戏,跑到既济巷西口的逢春戏园里看木偶戏。花五分钱钻进低矮的戏棚里,可以大饱眼福。皮影人物的滑稽动作,木偶角色的灵巧活动,曾是孩子心中的一个谜,它们是怎么动弹的?我特地跑到后台扒开帷幕去看,终于明白了究竟。木偶戏的种类还真多,什么杖头木偶、提线木偶、布袋木偶,大都是外地专业木偶剧团演出的。最常演的是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唐僧、沙僧、猪八戒、孙悟空和大小妖怪,一个个活龙活现,比济宁街头巷尾“走大吼”的本地木偶好看许多。
小孩子能到人民剧院、和平剧场去看大戏,是比较奢望的事,只有逢年过节跟着大人。越是不易得到的事,对小孩子吸引力越大。
剧院门前经常更换画着戏曲人物的大幅海报,剧场中不时传出节奏明快的声声梆子、阵阵锣鼓,还有一大早就在城墙土山树林里回荡着的戏曲演员们高亢的练功声,都在勾起我们的好奇和兴趣。
我们家和学校离人民剧院很近,小伙伴们有空就到那片去玩。那时人民剧院刚建好不久,周边还是竹片编成的简易篱笆墙,有很大的间隙。在晚间,如果站到合适位置,隔着篱笆,透过剧场敞开的大窗户,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戏台。漂漂亮亮的布景,飘飘飒飒的演员,尽管只是局部的一小片,已足够让孩子们欢喜了。
有一次却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悚,不知演的是什么戏,只见戏台灯光变暗,一个黑衣女子披头散发,甩动白袖飘飘然上台,一声凄凉无比的“冤枉”,透过窗户传到剧场之外。我顿时一个激灵,吓得不敢再看。回家路上昏昏的路灯下,真怕她从哪里再飘了出来。
随着年龄和心智增长,胆子大了,对戏曲的理解也多了,知道了戏曲分为很多剧种,演员分为很多行当,人物分为正、反、主、次。孩子们凑在一起做游戏,常常模仿曾看过的戏剧情节,装扮成各种戏剧人物。有的头戴旧报纸叠的乌纱帽,腰缠竹篾圈成的玉带,迈着四方步,口呼“嗯呑”,扮着文官;有的把集会游行用过的三角旗攒起来,插在衣服后领里,耸起双肩,“哇呀呀”一声,装成武将。
待到春节期间玩得更加热闹,这时我们可以添置更多“戏剧行头”。沿老运河而办的节日庙会上,有木制的刀枪剑戟,有马尾编成的黑、白、红、黄、蓝、紫各色髯口,还有许多戏剧人物脸谱面具。我们不惜用压岁钱一一买到手,有模有样地演起戏来。
不要说孩子们只是为了热闹,这时,中国的传统文化、传统道德观念已悄悄在他们心中植根。后来看戏的机会不断增多,除跟大人到戏园去看,还和小伙伴去老运河岸边的物资交流大会。
座北朝南的太白楼,每逢节假日的大型文艺晚会,也总少不了戏曲节目。中国的传统戏曲多传达的是“忠、孝、节、义”思想,从这些故事中,我们懂得了辨别人和事的好坏、善恶、是非、忠奸。艺术欣赏水平也不断提高,认识了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弄清了京剧、豫剧、吕剧、梆子、坠子、四平调、拉魂腔各个剧种的区别。还知道了许多传统剧目名称,以及来济演出的戏曲名角,如尚小云、常香玉、马金凤、窦朝荣、阎立品、姚月芝、崔兰田等。
济宁这个运河城市,许多外地戏班子都来“闯码头”,可不是每一家都能吃得开、打得响。济宁南关有一批资深戏迷,专会挑刺。外来戏班若是水平欠佳,绝不会站住脚的。就是对知名演员,因缺乏新戏产生视觉疲劳后,也会奚落一番。我们小孩子不计较演员是否出名,倒是对戏剧的表演形式和动作更感好奇。一根缀了许多穗子的细棍儿,既是鞭子又是战马。舞台上转一圈就是驰骋千里,七八个人跑龙套便是十万大军。还有那水中的拼杀、摸黑的打斗,虽不见实景,却也惟妙惟肖。唱、唸、做、打一番表演,好像比实际生活中的人更有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运河湾这片别有特色的文化区成长,不知不觉中激发和培养了我的文艺细胞。我性格内向,嗓音也无天赋,唱歌不好听,但却有些表演的才能和欲望。游戏中装扮个戏剧人物,一招一式也得到小伙伴的认可。
1958大跃进那年,赶美、超英宣传标语和漫画到处可见。一次同院小孩一起游戏,我们分别装扮成了工、农、兵和美国佬。我戴上自制的高筒礼帽,穿上大褂子折成的燕尾服,粘上纸叠的大鼻子,垫起圆圆的大肚子,努力装成一副美国大佬的样子。我们跑到街上自编自演了一出“打倒美帝”的活报剧。许多人跟着看,自己竟然一点不怯场。
后来在学校也积极参加为文艺节目表演,数来宝、对口词、说相声、表演唱、活报剧都登过台,同学们一起还排过独幕话剧。节假日里学校组织我们到济宁城乡演出,很受群众欢迎。有一天我们的节目进入了当时济宁最大的剧场,在人民剧院的舞台上演出,并获得了奖励。
平常老实巴交的我,在节目中能成为主要演员之一,每一登台都好像是一次感情的释放,做了一次不一样的自己。真要感谢运河湾这条面向人民群众、面向社会、面向生活的文化带对我的熏陶和滋养,让我的生活多了许多趣味,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故事。
往事转眼过去五十多年了,我终究没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那需要更大的才分。运河湾那片地方,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老的剧院、戏园、曲艺厅、说书棚早就失去了踪影,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形成了新的城市风貌。还好,在众多的现代建筑围绕中,还保留了一片空间,叫做文化广场,传递着运河湾文化带的基因。广场中央的市民大舞台寄托了人们对旧地的怀念。
尽管年轻人感情奔放的劲歌热舞十分流行,但年老人依旧思绪绵长地唱着中华国粹,精神文化生活的多元化已成趋势。舞台真是块神奇的地方,表演者高兴,观看者也高兴,演的投入,看的痴迷,台上台下都是一种情感和精神的释放和升华,是一种艺术的享受。
老运河的这道湾,已经成为济宁城市文化的永久符号。
■①②③赵星灿摄影④成岳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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