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亭湖畔,那蹒跚的身影

□刘谓福

教师节即将来临,我谨以此文祭奠恩师刘德溥先生逝世50周年。

不记得有多少次了,我站在合肥巢湖之滨,想到故乡县城边也有个不大不小的文亭湖,仿佛看到刘先生在湖畔蹒跚而行的身影。

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刘先生是我在成武县一中读初中的代数老师,兼班主任。他中等个子,面庞黝黑；走路时,腰不灵活,有些摇摆(当年少不更事,而今看很可能患腰椎间盘突出症)；不苟言笑,没有风流倜傥的风度,却有一对大而明亮,流露着聪明、和善的眼睛。

两年前,部分同学在文亭湖畔聚会时,我才确切知道刘老师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心痛了半天,才激动地给大家讲述了刘老师对我的再造之恩。

那是1959年仲春某日午饭后,我端着碗正准备离开,猛抬头间,看到刘老师提着竹壳暖水瓶前来打开水。他笑着向我招手,我马上走上前:“有事吗,刘老师?”

“我是想问你,对毕业后升学有啥打算?”

“这事自你上次班会讲过后,正巧我父亲到学校送伙食费,他不让我再升学了。”

刘老师不等我说完,就皱起浓眉,着急地追问:“为什么?怎么能这样?”

见此情景,我赶紧说:“是这样的,刘老师,我家离学校50里,不能走读,必须住校。交伙食费,家中实在有困难。还有,母亲经常生病,弟弟还小,祖父70多岁了,在山西乡下开个小商店,最近又生病,父亲是独子,近日准备把他接回来,叫我回去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这不行。”刘老师略加思考,缓慢却坚定地说:“你的条件很好,学习好,又是优秀团员,是品学兼优生。如果不深造,不就太可惜了吗?”

“还有个原因……”

“你不要吞吞吐吐,都说来我听听。”

我不好意思地告诉刘老师,父亲这次来,还对我说:“家里给你定了亲事,女孩是你姨父的外甥女,条件不错,只是文化低点儿,你也见过,是你姨母做的媒。等我从山西把你爷爷接回家,盖两三间房子,年前就给你把婚事办了。”

刘老师马上接过话茬说:“这可是件大事,你还小,要慎重考虑。我看,你应继续学习,不应急着成家。你不是家庭困难吗?如成家后,又会增加老婆孩子,你又没有工作,吃穿全靠挣工分,那不就更困难吗?这不只对你和家庭不利,对国家人才培养同样不利。”他把话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语:“要想法子,想法子……”转身走了。那摇摆的身影,穿过几棵垂柳树下随风纷飞的绿丝,渐行渐远。

一周后的课外活动时,我正看篮球比赛,忽听背后喊道:“刘谓福,过来!”

我立刻快步跑到刘老师面前。只见他笑眯眯地大声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有法子啦!”

我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问道:“有啥法子啊?”

“升学啊!保送你上单县师范,是中专学校,不缴学杂费,伙食费全包,还有点助学金；三年毕业后就有份正式工作,可以教小学或初中。你看怎么样啊?”

我连应着:“好,这当然好。”

刘老师大声笑着说:“好啦,你回去吧。下边就看你如何做好父亲的思想工作了。你星期天回家,下周一还是这个时间,到我办公室来。如果你父亲还是老脑筋,我就抽时间,亲自跑你家一趟,非撬开他这榆木疙瘩脑袋不可。我这话,你一定要带给他。”

到了约定时间,我准时站在了先生面前。刘老师笑着说:“一看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问题解决了,那就简单说说吧。”

“继续上学的事,父母都同意了。”稍停,我又讲,退婚约的事也说好了。

“叭”的一声桌子响,刘老师立马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好!那就这样定啦!送你一句古话——‘有志者事竟成\’。不怕家里穷,就怕没志气。要发愤图强,学到真本事,将来干什么都成!”

回教室的路上,我反复体会刘老师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并要去努力实践他的话。后来的中师三年,我坚持苦读,又有幸考上高师；高师毕业后,又阴差阳错地被中央一家传媒单位选去,做了新闻工作。

这时,坐在我右边的女同学田孝龄突然发话了:“讲到刘老师关心学生,我也有切身体会。”

据她讲,1958年暑假后开学时,家里因按月缴伙食费有困难,就让她辍学,去村里小学做了代课老师。想不到的是,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日,刘老师就来家访了。他诚恳、动情地对家长说:“你们这个女孩老实好学,是个好苗子,不应该退学。我有个办法,请生产队给孝龄解决口粮,家里给她备些咸菜之类,我找有关领导说一下,请伙房代加工一下,不收费用。这样,孩子就可以接着读书了。”后来,问题解决,孝龄重回学校读书了。

田孝龄眼含热泪地说:“刘老师为我忙了一上午,又坚辞留餐,匆匆返校。看着他拖着病体,很疲惫地一摇一晃地往回走,我心里想,这一来一回30里路呢,他图啥?我又感动,又负疚。我暗下决心,今后再困难,也要咬牙坚持学下去。”

田孝龄没有辜负刘老师的期望。她奋发向上,坚持读完初中、高中,考上并读完大学本科。

至此,我不禁作进一步想,像田孝龄和我这样的事,一定还有很多。因为我长期远在外省,参加同班同学聚会仅有两次,还有30多人未见呢!再说,刘老师从教17年,教过多少学生,当过多少次班主任?谁能说得清楚有多少这样的事例啊!

令人扼腕痛惜的是,刘老师竟在50年前那场浩劫之初,正当四十刚出头的英年,突然殒命!但他无形的榜样力量将永远引领学生们在筑梦路上奋力向前。

(本文作者为新华社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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