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梅花似你

□合肥王玉凝

一只小圆口，短颈，丰肩向上抬起，腹部以下微向内收，圈足稍向外撇的仿明代造型的霁蓝釉梅瓶；一部封面旧黄，线装，繁体竖版的《石头记》是父亲给我的家当。

这只梅瓶，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东西，简单粗朴，是我未出生时家里就有的，这让我相当长时间理所当然地认为每个家庭都会拥有一只这样的梅瓶。但随着自己的成长，这一看法得到了修正。锅碗瓢盆是人间烟火里的东西，但梅瓶却只关乎个人生活情趣和态度，可有也可无。

于我，这只通体呈宝蓝色的梅瓶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小时伴着我，工作后陪着我，见证我成长，成家，生子，变老。小时候我们用它插冬天的蜡梅，现在，我依然用它插梅。

故乡老屋的西边远远地有一株蜡梅，是父亲栽的。其叶，长椭圆形，春夏浓绿，秋后变黄，逐渐零落；秋末冬初叶子凋尽，可见枝条上挤满了花苞苞，一个挨着一朵，挤成了一串串。花开时，花瓣尖尖，形状较小，外轮呈淡黄色，内轮紫褐色。折一枝，插入盛满水的瓶中，供于书案上，花香沁出，令人神怡。

故乡的这株蜡梅花瓣尖长，形似狗牙，故称狗牙梅。狗牙梅为蜡梅最下品，香气淡。香气浓，花瓣较宽较圆，外轮花瓣颜色深黄、花心紫色的，是“檀香梅”；花较大，香气浓，花瓣全部呈黄色的为“素心梅”。这是我长大后有了养花经验后才慢慢知道的。小时的我，以为全天下的腊梅全都如此，且以为腊梅就是梅花，梅花即是腊梅。其实，在植物分类学上，两者关系很远。蜡梅为蜡梅科蜡梅属，而梅花为蔷薇科李属。蜡梅，别名寒梅，开花在寒冬腊月，花为蜜蜡状的黄色，香味较浓，其叶对生，叶子边缘无齿。梅花，别名春梅，在春天开放，有白、红、绿等多色，香味较淡，其叶互生，叶缘有细锐锯齿。蜡梅花形和颜色比较简单，枝杈直截了当地直直往斜刺里横去，无任何曲折之美，故画蜡梅者少。而梅花美颜色，清香味，枝干颇具书法线条美，成为中国古典文学和古代绘画中非常重要的题材。

爱寒梅，爱其精神，是因为家乡的那株狗牙梅。记忆中，那株树一米多高，生命力极强。在我印象中，父母亲忙于生计，栽上后就很少去侍弄和照管它，好在它耐寒，耐旱，喜阳光，不惧风雨，不畏严寒。花开时，人人欢喜，摘花折枝，毫不怜惜。但它却似乎是“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让我对它突然肃然起敬的是在一夜狂风暴雪后的一天。雪霁初晴，天寒地冻，早晨一打开被厚厚积雪封住的茅屋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我情不自禁地嗅着幽香踏雪寻去。走不多远就看见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一串串金灿灿的枝条，在雪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株蜡梅正精神抖擞地开着，天气愈冷，其香愈烈。畏与寒冷，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筒里的我，不由精神为之一震，随即挺直了身子，人也不觉意气风发了。随之就明白父亲给姐姐们取名为“丹梅”“铁英”的良苦用心，也顿悟了被苦难日子折磨中的父亲栽种这株蜡梅的意义。父亲希望他的女儿坚强如冲寒怒放的寒梅，但在艰难困苦中依然孤独坚守向上向美的父亲不也正如这傲雪而开的寒梅吗？人突破苦难有千万种机缘，有千万种方式，大自然给与人力量或人因其美而受到触动、愉悦从而热爱生命、热爱生活恐怕也是其中一种。

以后的岁月里，那些顶风冒雪，不畏严寒而开的小小的花儿，虽是生命自然的样子，却像黑暗里的一点光亮，给我启示，引领着我向前，给我向上的力量。生命无论是多么卑微的存在，都可以有自己的傲骨，只有坚强，才有自己尽情绽放的时候。即使不能惊天动地，也要笑对沧桑，成就自己平凡的美丽。

不畏艰难困苦，热爱生活，追求美，这也许是父亲栽的那株寒梅在我幼小的心田里种下的种子，经由时光的土壤、阳光和雨露生发的小芽吧。热爱生活的你，或许也曾经有似寒梅这样或那样的一粒种子不经意地种下，发芽了开花了结果了。不是吗？

我道是，你似梅花，梅花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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