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印迹

□合肥杨金凤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一念起这诗句，我就念起了奶奶……

奶奶小脚，一米六的个子。一件蓝布抄腰大褂，衿立襟展。灰白的头发，绾个结，一根银簪，利利落落一插，金句一爆：家贫常扫地，人穷常梳头。依奶奶的性子，要搁现在，一定是妇联主任的角儿。奶奶喜欢午后出门，一双小脚虽颠颠着，但眨眼就走远了，丝毫不影响她走邻串户，打牌看戏。

奶奶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天麻亮，就起床漱洗，先把自己收拾整齐。一把篦子握得圆润生光，上百下篦下来，神清气朗，手脚利落，再洒扫堂屋，整理灶间。虽是儿时睡眼迷蒙时的记忆，但我至今温水牙冷水脸，晨起篦头，已近暮年，受益匪浅。想起她，心里就荡起“人闲桂花落”的样子……

奶奶生有一双巧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腌得两坛好菜，一坛金黄酸脆，香爽可口。这坛藏在屋后，不让任何人插手。奶奶常指点我们：“一双小爪子，可别坏了我的一坛醋哟！”一坛灰黑腐烂，臭香扑鼻，搁在沿角。虽允许自取，也得按奶奶的章程办：洗手撸袖，压石轻按，坛口实封。每天不是左邻就是右舍，也有隔着几条街的，来光顾她的坛子。虽然晴天一屋酸，雨天一室腐，然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也。我已适之，更何况每每还有花生蚕豆小球等小吃小玩以佐之，焉有不乐哉！就是每每邻里街坊拎着大包来，奶奶又每每让人拎了大包走，我有点不爽。奶奶就刮着我的鼻子，说这家难，那家贫的。让她几回一哄，见了大包，我也就跟着她一起送，也常被人夸，就更乐得忙前忙后了。及至长大年老，依然薄礼清迎，多付出少索取，甘之如饴，谈笑如初。大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还来话桑麻……

奶奶还有一绝活，就是拯救幼小的生命。哪家小孩刚出月或还不足月，面黄饥瘦，骨瘦如柴，头脚耷拉，奶水不进，就哭着来叫奶奶，奶奶忙上个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不落，准能把人救活。听我爸说，我就是奶奶每天早出晚归，荒草野地捉干疾虫，一口一匙地喂活过来的。当时我妈在月子里哭得晕天黑地，以为没救了，奶奶硬是把我从死亡线边抢过来，是奶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至今不敢忘怀这生命的启航，更深入骨髓，溶入血脉的是她善良聪慧的心性和豁达大度的睿智，让我拥有了扬帆千里，波澜不惊的能力。

奶奶很有气场，能聚众也能服众。谁家有个难的，一时手紧，聚众邀会，每人出个五块十块的，只要奶奶出马，准有人凑份子，把事办圆润了，让这家人安渡难关；不管邻里打架，夫妻吵嘴，只要奶奶出面，一拉一劝一和，别人不行，就听她的。我就纳闷，拉的同样架，劝的一样话，和的一盆泥，咋效果会有云泥之别呢？奶奶眨眨慧眼：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人立天地间，就看你怎么立。那一撇一捺，两脚能不能站稳，就看你立脚下的土地可厚实。邻里相处，你得有别人求你办事的本事，你得有让人敬你的理由。按现在的话，就是：你面前有十壶水，你总得有一壶提得开，你得益人不能损人，你得惠人不能亏人，你得尊人不能辱人。你不能只求人而不自求，你不能只受恩而不感恩，你不能只索取而不付出，不能一壶不提，一壶不开。

君子之交淡如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重。无须太重的礼，一句暖心窝的话够了。人与人之间也就是一杯透底清水的距离，多了就生分了。生命其实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地传承，简单地延续，简单地溶入在每个冒着人间烟火的日子里。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每每念起这首诗，就念起奶奶；想起奶奶，我就想起这首诗。奶奶就如往日，驻在我的心里、诗里，也烙在我浓浓的血里、记忆里，这更是留给我深深的岁月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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