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赐予我时间 沈国冰

去年中秋节傍晚，老父亲跌了一跤。辗转合肥、淮南两地三家医院，住院2个多月后，老父亲令人难以置信地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就连给他治疗的医生也认为不多见。但是，留下了后遗症，除了还能认出我和大哥，其他的亲属包括我的母亲在内，他都不太能认出来。记忆力也衰减得厉害，隐约只能记起跌跤前的事情。

经过半年的调养后，老父亲的身体稍有好转，尤其是表现在记忆上，能够认出家里的大部分儿女，自然，也能认出他的老伴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记忆稍有恢复之后，老父亲再三对我和大哥反复要求，让我们陪他去银行，他要去把存在银行里的钱取出来。

老父亲急切地要把他存在银行里的钱取出来，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入党的老党员，还是当时比较稀少的读书人，钢笔字、毛笔字写得也不错。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时，父亲和他的二哥我的二伯，一起参军检查政审合格，但新婚的妻子我的母亲不知何故，死活都不同意他到朝鲜去打仗。父亲因而错过了一生中，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为重要的机会。后来，他先是担任大队会计，几年后被人诬告，丢掉了这个职位，从此成为种地的农民。“四清”中，他受县驻村工作组蛊惑，在大队党支部党员大会上，站出来揭发时任大队书记的问题。因而，他将自己和他的整个家庭推入了万劫不复的艰难境地。及至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和大哥先后考上大学，父亲和我们家庭的处境才开始慢慢得到改善。在我和大哥参加工作后，父亲从老家农村过来投奔我们，在城市里谋得一份看护自行车棚差事，一干就是20多年。如此想来，父亲手里的钱，应当是他这20多年看自行车棚，一分一毛积攒下来的。

父亲住院，花了不少钱，但我们兄弟姐妹从心底里谁都没有打父亲的钱的主意。父亲出院后，记忆缺失期间，连自己的孩子都几乎认不出来，但唯独对自己的钱记忆清晰。这一点，父亲甚至受到了我们大家的一些误解。父亲有一个木头箱子，箱子上了一把铁锁，钥匙随身不离，即便在住院期间，也是随身携带着。即使连我的母亲，都没有拿到过钥匙，更不要说打开箱子了。

老父亲有多少钱，存在哪个银行，是以什么方式存的，存折放在哪里，以及他的这笔钱准备怎么使用，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秘密。

经不住老父亲的再三要求，我决定陪同他去银行取钱。

约定好取钱的周六上午，老父亲精神显得很好，心情也很好，似乎年轻了几岁，甚至有从来未曾在死亡边缘上挣扎过的迹象。我搀扶着他，走进镇上的一家银行。老父亲从贴身的棉衣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布包，层层解开，一共3张定期存单，加在一起，才4万多块钱。

我看着老父亲拿在手里，攥得紧紧的3张存单，以及不过4万多块存款，内心涌上来无法言表的复杂感受。

父亲说，来，我要把这些钱全部取出来。

银行的员工似乎“心照不宣”：老爷子，您的这些钱，现在取出来太可惜啦，很不划算。

父亲问，怎么不划算呢。

银行的员工说，老爷子，您看啊，您现在取出来，利息加起来总共只有600多块，那如果您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取出来，利息就会翻一倍，能拿到1500多块；要是后年的这个时候来取，利息能拿到近3000块；要是大后年来取，利息可以拿到5000多呢。您考虑考虑一下，是不是不要取出来了，反正您又不急用，就存在银行里拿利息多好啊！

真能拿到这么多利息？父亲将信将疑，如孩童一般，望向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也似乎在向我求证这件事情的真伪和可行性。我说，这是国家银行，不会错的。

但是老父亲还是很犹豫不决。我说，您自己定。您决定取出来，就取出来。您决定不取，就不取！

最后，在我和银行员工的共同支持和说服下，老父亲决定，把钱继续存在银行里，而且决定一存3年，3年以后他自己亲自来取，一下子能拿到5000多块利息！

5000多块利息！大约相当于4000斤上好的稻谷，或3000斤优质白米，或2000斤一等白面，或3头大肥猪，或3年看自行车棚的收入……我猜想，当过大队会计的老父亲，一定在心里快速计算过这些。

去过银行之后，3年以后5000多块利息，成为我们和老父亲之间频繁交流的信息和话题。我们经常鼓励他，好好的，等过了3年，我们陪您去银行拿钱！每每此时，老父亲的脸上总会展露出开心的笑容，他也屡次誓言，要3年后拿到那5000块“巨款”利息！

一生节俭、过着拮据生活的父亲，对钱的如此异常看重，这是一个中国农民的诚实心理和真实生活追求。我们从未因此看低过他。

我一直都感激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当时那样艰难的时境中，他们没有做出很多农村父母让孩子辍学耕种责任田的选择，而是选择举债和自己忍饥挨饿来供养我们读书，因而我们才有了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可能。

我一直感激我的父亲和母亲，是他们坚强地生活着，以至于在我步入知天命之年，仍然拥有健在的双亲，我还有父母可以孝敬着。

我一直感激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顽强而高寿地健在着，从而给了我空间和机会，让我能够跑赢时间，最终勉强实现了给予他们晚年生活基本的物资条件和体面、尊严。因而，在我的内心减少了很多报答父母的愧疚和遗憾。

父母在，我们都是小孩。父母逝去，我们的人生只有归途。

只是，老父亲不知道，银行不支持他取出存款、3年后能够拿到5000块利息，这些都是我们提前去和银行商量好的预设。

老父，您要好好地活着，为了3年以后那5000块利息。请您赐予我时间，让我陪伴着您，跨越您人生的90岁！

新闻推荐

“帮帮团”暖邻里 “小阿嫂”解民忧

“小阿嫂帮帮团”志愿服务队，活跃于包河区同安街道五里庙社区，前身是16名女党员自发成立的女子巡堤队，在社区党委支持下...

合肥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合肥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