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 2019文化 消费清单

策划

在《战争与和平》中走进二零年代

◎相山酒徒（记者，现居合肥）

一零年代的时光要被历史封存。我也刚过了34周岁的生日，按照少年时代的想象，这下子可是彻彻底底进入乱糟糟的中年。

粗略想了想，发现2019年可能是我成年工作以来读书最寡、出行最少、情绪最糟的一年。青年时代有点微微的志气，喜欢和朋友说黄山谷的一句名言：“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以为自己的座右铭，现在则是如网络预言所说：“慢慢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于是性情也就大坏。不过好在这一年就要过去，仍要抱着希冀度过人生的中场。

治疗焦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逃避”。年初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读《古文观止》，把之前漏掉的文章看一看、读一读，学过的文章再复习复习，总算全部翻完。读古文就有种逃避的意思，因为古，自我“蒙太奇”把自己藏在历史的风尘中。吕思勉的《两晋南北朝史》很难读，史料太多，也硬着头皮拉拉杂杂看了一些章节。那段混乱血腥的历史实在不怎么样，可看看当时的门阀偏见、婚丧嫁娶、吃喝用度、胡汉生活这些活泼的史料，不算太糟，结合陈寅恪先生的《魏晋南北朝演史演讲录》当闲书看，别有一番滋味。为此，年初还专门挑了两天去南京，看了看六朝博物馆和一些六朝遗存，算是对这段历史有个书行结合的历程。

今年读小说和散文多集中在近现代，以夏目漱石等日本作家居多。日本这一百多年出了不少大家，不仅写的好，而且好看。我想，中国文学也不必妄自菲薄总说别人家如何如何，国家民族历经一个三千年未见的转型期，度过瓶颈后会有一个灿烂“文化唐宋”时代。今年的阅读历程中，中国作家阿城与白先勇令人印象深刻。因为之前不偏爱短篇小说，《台北人》在我书柜里躺了好些年，夏天整理书柜时找出来，相见恨晚，简直篇篇珠玑，觉得阿城《遍地风流》的书名可以赠与白先勇作为《台北人》的评语。其他拉拉杂杂读了一些年底就会淡忘的书，比如纪念一下巴黎圣母院看了本《巴黎烧了吗》，鲁迅周作人全集中未看的零散小章，又临时起意“研究”了几本中国车马具、服饰史、兵器史的小书……

一年来情绪不佳、浑浑噩噩，年假一拖再拖也没有成行，出行也只限于一些短途，没有超出1000公里的范围。如果在跨年夜回想，我大概会想念北京的天宁寺辽塔，天津的利顺德饭店和门前灯火悠悠的海河，南京的西城墙根儿、苏州的西园寺，长沙马王堆的珍品，镇江西津渡的夕阳、池州平天湖的秋风，齐云山上碑刻……苏州的名刹很多，可都没有西园寺的规模。春雨后，寺内苍翠可人，衬着建筑的明黄，江南斑斓可见。据说放生池里原来有两只可见的将来就要灭绝的斑鳖，前几年一只400余岁的明代老鳖先行圆寂，寺内大事轰动一时。我去时有幸看到了另一只，浮在水面上，有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老态龙钟。

国庆假期回了一趟淮北老家，做了一番人生的“考古”。寻到幼时的村落，已塌陷成了相城的“中湖”，唯有一棵村口的老树被保护下来，远远立在湖心岛上。从蒲苇丛中远眺，并不能发现自己的童年。不过岱河上50年代的一座残桥还在，桥面塌陷，围栏倒悬，站在桥上远眺铁路、遥想故园，也好像是一段旅行。也许是今年最有价值的旅行。

老乡雕塑家刘开渠说：人生是可以雕塑的。人到中年，欲望和责任会把人塞满，但也总觉得人生失去或缺了“一角”，还需要特别的创造和发现去填补。年底了，在看之前许久都没看完的《战争与和平》。安德烈战争中受伤，在死人堆里望着高邈的天空，看见从未有过的幸福。这让我想起大学踢完最后一场球赛，输球后筋疲力尽躺在草皮上望着天空的云朵时：万事俱静，物我两忘，这世上简单明澈极了。

就带着这本书进入20年代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需要做的、需要看的、需要发悲喜心的还有很多。

山中四月如十月

◎祁海群（媒体人，现居合肥）

2019年，仍如昨年，囊中羞涩，度日微艰，也仍不以为然。

好在过了欲望如炽的年纪，除去一日三餐基本用度，大抵上都不太费银两。

暑假再度赴美探亲，手边带了两本书，一本《玉谿生诗集笺注》，一本王安忆的《长恨歌》。

有唐一代，诗人灿若繁星，我却独爱李商隐。不喜欢的，说他的诗如何如何晦涩难懂，喜欢他的，只看到满纸都是深情。每每读他的诗，感觉对面站着个人，眉目含悲，喃喃独语，束手无策之下，唯有和他同悲同叹。这种悲，不是苦相，不是卖惨，是与生俱来的悲剧气质，高贵，有力量，能击溃人心。

还选了《长恨歌》，可能是因为对城市的复杂气质向来有点着迷吧。王安忆笔下的上海，烟火气息底下透着悲凉，这悲凉，也是我喜欢的调调。前几日恰好去上海，路过南京西路边的美琪大戏院，当时傍晚，暮色迷茫，剧院正门口围满了检票入场的人，一边的旁门敞开着，往里望去，一条细细长长的走廊，里面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这种阴柔的空寂，也是上海的一抹底色。

带去的书翻了没两页，就去了美东，华盛顿纽约波士顿布法罗，走马观花。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票价25美元，比登顶帝国大厦还要便宜10美元，大厦102层观景台上，可以一览周边，极目而望，宏阔无边，是空间上的无穷。在大都会博物馆，领略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则是壮观了，极目望去，烟波浩渺，是智慧的无穷。

正好赶上大都会博物馆举办“溪山无尽”中国书画展，有幸见到馆藏的很多中国宝贝，这其中，就有石涛的《苦瓜和尚书画册》。

《苦瓜和尚书画册》共12幅，此次展出了其中4幅，“雅士渡江图”“高士图”“疏竹图”“设色山水”，皆一图一诗，钤印数枚，款识不一。

这4幅里，“雅士渡江图”最为简淡，几株青苇，数点远山，一舟，一人，与另一幅“高士图”同声共气，相互酬唱。石涛的诗也好，我爱他这一句“山中四月如十月，衣帽凭栏冷翠沾”，有清寒落拓之下的洒脱。

看到这句诗，忽然有点想家了。

溪山，是中国山水画的永恒主题之一，从魏晋南北朝始，佳品迭出，未间断也，真正是“无尽”。北宗南宗，这派那派，淋漓也好，浅淡也好，墨色氤氲中，气象万千，让人一观之下，如禅宗里所说的豁然“破执”，人生的苦恼，不就在一个“执”字上么？如弃所有，陷入空洞，不弃所有，陷入牵累，真是两难。

说到佛教，大都会博物馆还有两尊瑰宝可看，易县三彩罗汉像。

博物馆里的塑像很多，我以为只有中国的塑像里才能看到人生的智行圆满。比如其中一尊罗汉像，眼观鼻，鼻观心，一念湛然，真是大阿罗汉。和西方雕塑中肌肉的紧张感不同，中国的“道法”更侧重直取内心，仿佛以泥土制坯之时，就将灵魂揉了进去，所以就算历经千年，外形残缺，也不掩其圣洁光辉。

从纽约去布法罗，走的是“枫叶线”——美铁公司的绿皮火车，一路上和宽阔迟缓的哈德逊河作了四个多小时的缠绵，广袤的纽约州大地尽情展现在眼前。覆盖着松树、橡树和桦树的高山在远处缓缓闪过，河边点缀着矗立着红色谷仓的农田，这是美国乡村的招牌景色。

五大湖区一带，是美国著名的“铁锈带”，英雄迟暮，不复当年勇。路过布法罗老城区，废弃的火车站大楼兀立不倒，虽委屈却倔强。及至美加边境的尼亚加拉瀑布，到处是香车宝马丝竹喧闹，换了人间了。

上月，又去了皖南。碧山屏山南屏关簏。皖南秋冬之际，盛产柿子，那些高挂枝头的红灿灿果子，像一盏盏灯笼，将身后白墙都映红了。我一边抬头痴望，一边痴想：要是它们真能像灯笼那样发出暖暖的橙光，到了夜晚，这一片富贵安详的美丽乡村，会被装点得多么梦幻，多么富有诗意。

都说今年是暖冬，山里的寒气却不减，早起去乡间小路上走走，踢了满鞋露水，只觉脚冷，或许，那不是露，是未寒透的霜吧。

“山中四月如十月，衣帽凭栏冷翠沾”，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诗句，不管在家，或是离家，人生在世的万般苦闷，都化作了点点滴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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