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了方向的光

2016年8月31日

学校操场上。

我作为七年级班主任参加新生军训结业典礼，初次见到将要朝夕相处三年的小伙伴。这次，我带的是一个普通班，军训场上我已经初步见识到了他们的“非同寻常”。结束时，带着对未来的惶恐，我走上前，无声地拥抱了每一个人。这四十多个孩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初次见面，给我的印象都不深刻，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浑身肥肉，胖得近乎畸形，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两只眼珠中间的距离特别远，直勾勾地看着人，让人浑身发麻。

这个孩子就是小芳。

2016年10月19日

一个半月零星的了解，我知道了小芳的家庭背景更“特别”，心里早就有了拜访的冲动，今天，终于在实习老师的陪同下走进了她的家。

南二环正在拆迁，在一片废墟中，这座老房孤零零地坐落在路边，异常醒目。找到楼梯口，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我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敲开了二楼的门。屋内传来问话声，紧跟着有人摸索着开了门。这开门的便是小芳的爸爸——一个苍白的、双手在眼前摸索着的、全瞎的男人！

屋里阴暗潮湿，外面的秋高气爽丝毫冲淡不了满屋子令人窒息的霉味。我环顾四周，所有窗户紧闭，家里凌乱不堪，茶几、电视、沙发上到处是灰。只有那厚重的实木家具提醒我这个“老合肥”家庭曾经的殷实。

不知道这里有多久没有客人来了，小芳的爸爸一聊起来就没完。原来，他患糖尿病已经有些年头了，四处求医问药，但病情还是逐渐恶化，四年前终于全瞎了。家境也每况愈下，最后花光积蓄，靠低保生活。小芳的妈妈起初还有点耐心，后来就开始找事吵架，“……吵到后来都拿刀来砍我啊！吴老师，孩子那时才五岁，幸亏邻居报警了！”说到此处，这个男人无神的瞳孔一片迷蒙。

后来呢？后来他们离婚了。再后来，小芳的妈妈再婚，从此，没再过问这边的生活。

剩下的这个男人现在每天只能听听收音机，连上楼下楼都要孩子陪同，至于买菜做饭那更是大难事。

“那小芳为什么那么胖呢？”我问。

“小芳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体质弱，上幼儿园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吃了很长时间的药后就长胖了，再也瘦不下来。不仅如此，这孩子现在还在胖……”接着，他历数了小芳的种种长胖的理由，比如，这么大了衣服还要爸爸洗，不催就不洗澡。

走出门，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我仿佛看见年幼的小芳躲在角落里惶恐地看爸爸妈妈殊死搏斗；仿佛看见她笨拙地牵着爸爸上楼下楼，买菜做饭；仿佛看见她如何从懵懂无知到渐渐疲倦到破罐子破摔，最后终于所有的作业不写，所有的课不听，所有的活动不想参与。

2016年10月24日

班会课上。

我支走了小芳，把家访的情况跟同学们一一汇报，说到后来声音哽咽：“同学们，小芳是我们同学，我们可不可以帮帮她呢？”

教室里异常安静，好几个女生眼圈红红的。接着，就有人出来献计。讨论了很久，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意见：每个星期由我带一组同学去一次她家，我们一起检查周末作业，另外，每人带一个菜，陪小芳一起吃顿饭。时间就定在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4点。

2016年10月30日

第一组孩子如约到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家长。听说小芳这一次特别积极，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将作业写完了。

孩子们围坐在茶几周围互相检查作业，我和那个家长则忙着把他们带来的菜热一下，有几个孩子作业还没写完，接着写。

作业结束，吃饭时间到了。菜很常见，但是他们吃得很开心。

吃完饭，小芳自己洗碗，其他两个女生则把她家里的地拖了一遍。

打道回府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街上，华灯绽放。在二环路口将最后一个孩子送到家长手中，我抬头看着满街的霓虹闪烁，心里有一种别样的轻松和欢快。

2017年5月22日

昨晚，我接到了小芳爸爸的电话。他说小芳在家跟他发脾气，大骂爸爸，说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没有家，没有妈妈，什么都没有。他父亲听起来很伤心，他说这样的争吵在最近变得很频繁，有一次，他们俩还打了起来。

我这才想起来，这几次去她家，她的确是没有以前兴奋，整个人好像又表现出了惯有的慵懒和颓废。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到来，让他们只有两个人的家一点点在改变：以前我们都是挤在狭小的茶几上检查作业的，有一次，我意外地发现家里新摆了一套过时的实木饭桌。他爸爸说，那是他结婚时候置办的，离婚后就收起来不用了，现在拿出来给孩子们写作业。当时，我还庆幸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将阳光和希望带到了这个家。哪知道，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今天课间，我找到小芳。她似乎早料到我会找她，一点都不意外，站在办公室低着头一声不吭，肥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问她为什么跟爸爸吵架，她不说话，问她为什么打爸爸，她依然不说话，问她为什么又不写作业不背书，她还是不吭声。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小芳突然冒出来一句：“老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带人去我家了？”“怎么了？”我看向她，只见她的脸涨得通红，一语不发。

我总认为自己是个格调很高的人，试想在这个世俗而又浮躁的年代，有几个老师会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给学生无偿帮助呢？难道小芳不仅不感激我，反而认为我的到访影响了她的生活？

带着种种疑惑，我临时召开了班委会，向大家了解小芳的近况。据孩子们反映，小芳以前也不学习不写作业，但是整个人有种傻乎乎的快乐，而现在，她跟大家的话越来越少，好像越来越自卑了。

我仿佛遭遇了当头棒喝，心底隐隐的感觉变得愈发真实：我们的帮助最终还是伤了一个青春期女孩可怜的自尊心！而在今天之前，我竟然还为自己的“伟大”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拯救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孩子，真是愚蠢至极！

2017年6月5日

我终于联系到了小芳的妈妈，跟她聊了很长时间，看得出，她也不是不想管自己的女儿。“无论以前的事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他们父女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都需要人照顾，再说，小芳只是个孩子，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背负整个家庭，是不是太残忍了？孩子很需要母爱，有时间，你能不能多去看看她？”面对我近乎恳求的语气，她终于点了点头。

这是我能想到的小芳最需要的、最没有伤害的帮助。

2018年6月24日

一年来，我一直为自己当初自以为是无意间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内疚。现在，我终于明白，小芳所希望的就是拥有其他孩子一样的待遇：不被特殊照顾，自己默默成长。所以我收拾好沉重的心情，忽略她特殊的家庭背景，只把她当作我四十个学生中最普通的一员。虽然偶尔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点心疼和怜惜，但再也不敢贸然地自作主张帮助她，只希望她能有尊严地度过剩下的两年，不被孤立，不被歧视。而她似乎也理解了我，慢慢地振作起来了。

原来，有些伤口，不能被别人知晓，只能自己悄悄痊愈！

万幸的是，我及时收回了自己伸得过长的手，没有犯下更大的错。

□吴先华

新闻推荐

中美学者观测到66亿光年外的磁星之光

新华社合肥4月11日电（记者徐海涛）4月10日公布的人类首张黑洞照片引起全世界关注，但双中子星合并除了产生黑洞，是否还可能产生...

合肥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合肥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