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的前世今生 ■许若齐，作家，有著作若干，现居合肥。

每次回屯溪，第一件事是去桥头吃碗馄饨。这叫解馋。梁实秋有专文叙之：一老头得鸭梨一枚，为吃温桲拌梨丝，竟在夜半风雪中出门奔走一个时辰，得一小碗而欣然归。屯溪的馄饨摊数不胜数，我独青睐这家。

如某店，一切皆好，只是掌锅的图省事，馄饨未曾下锅，他已扯过七八个蓝边碗，将开水冲进做好料汤候着。此等操作，悖我“吃滚”原则，“一票否决”，拂袖而去。袁枚的话我是烂熟于心的：菜肴的鲜美，“全在起锅时”，“略为停顿，便如霉过衣服，虽锦绣绮罗，亦觉旧气可憎矣！”

乡愁就是怀旧。这家馄饨店的做派，实在是相似几十年前屯溪街头闻名遐迩的“大头饺”。大头，是当地一个做馄饨买卖的摊主。我年少时，便是这馄饨摊的常客，每每从裤兜里“排”出两角钱，片刻后就能受用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每碗十八个，疏密有度。其间飘漾着几点青葱、虾皮、切得细细的新鲜猪油渣。

最让我着迷的是那副挑子，整个大头饺的制作间，活脱脱一个袖珍的“过街楼”。一头的上面是一口紫铜色的锅，中间隔开，一边清水，一边骨头汤。中层一个灶头，便于发火。最下层用来放干柴。另一头的顶层搁肉馅、皮子和包好的馄饨，往下是若干小抽屉，置放各色作料。连接两头的是一块搁板，大小一样的蓝边海碗一溜放着。就这点家什，大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余华笔下的福贵，家道没落，当年的公子哥，凭着两木箱的皮影，东奔西走，也能“活着”，吃的都是手艺饭。

馄饨摊点，如今在屯溪如雨后春笋。口味大同小异，总觉与大头饺差几条街巷。十余年前，曾有异军突起，“汪一挑”横空出世。初见此人是在老街上，担一馄饨挑子沿街叫卖。挑上插一面犬牙形字号旗，身着蓝印花布对襟上衣，脚登宽口布鞋；那副挑子似祖传之物，厚实质朴，古色古香。他卖馄饨如同作秀表演，动作戏剧化，颇具观赏性。一招一式，眼花缭乱，倒也利索自如。围观者众，生意自然也好；此公挑着担子，在老街来回，生动鲜活，与满街静态的砚墨土产相得益彰。他甚为健谈，屯溪人谓之：说鳖嘴（能说会道之人）。

估计“汪一挑”背后有高人指点，馄饨味道确实不错。我也向去黄山游玩的外地朋友极力推荐：这是口腹与视听的双重享受，往高处说，也算是体验徽文化了。去者回来后却多向我抱怨：“汪一挑“名不副实。其实他也在叫苦不迭，一段时间里，他的姑舅堂表层出不穷，“汪一挑”被山寨了！赝品多多，寡不敌众。

“汪一挑”的活动领域在老街一带，与我居处有路程，故多去桥头这家。去年以来，感到此处每况愈下，难遂人意。本来操作是在门口，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亦能拉动人气，怎么就移至僻幽处，疑似“暗箱操作”；大娘们老眼昏花，难免盐多油少，皮厚肉薄。今春再去，味道已大不如前，颓势难挽了。

朋友推荐去前园路一家。小门面，窗明几净，馄饨主打，兼卖茶叶蛋肉包子炒面等。几位男女操持者都在青春期，热情澎湃，看来是有志于将馄饨事业进行到底的。我心宽慰：后继有人，后生有为。初尝一碗，馅汤皆鲜美，馄饨个个饱满，凹凸有致，作料一应俱全，看来职业道德不错。第二日，又去，并与之搭讪，表示要做忠诚吃客。

也表达不满：内有一人有点油头粉面。头发四周剃光，脑门上留一大绺，且抹了头油。怎么着也得弄顶瓜皮小帽戴着呀！做传统小吃，扮相不可过于新锐。

他们连连点头称是，送我茶叶蛋一枚聊表谢意。我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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