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一只狗

想不到有一天我的家中居然住进了一只小狗。

那天下班路上，老陈打来电话，说他有个同事，也是我们老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跟合租的人吵架，一气之下搬着铺盖跑出来了，跑到马路边上才知道今天晚上没地方住。于是她给老陈打电话，说陈哥你赶紧帮我租个房子。老陈说，这租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你先搬到我家来住吧，租房子的事慢慢来。小姑娘倒是个明白人，说陈哥这事儿你得跟大姐商量一下吧，突然之间家里多了个人恐怕不方便。

老陈跟我说，你若同意呢，我这就叫她把东西搬过来，小姑娘在马路边上守着行李呢；你若不同意呢，我就叫她先住宾馆。我说，你都说好了的，我能说不同意么？一个男子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怎么能反对呢。

能说不同意么？前几年，我的表弟从上海回合肥发展，准备开公司，找到房子之前在我家住了几天。再后来，我的表妹大学毕业来合肥工作，在我家住了大半年。自始至终，老陈都是以礼相待，不厌不烦。老家的亲戚常在我面前夸老陈人好，厚道、热情。夸的是他，我的面子也光彩。

我到家的时候老陈和小姑娘已经在家了，客厅放着几个大包小包，还有一只土黄色的胖乎乎的小狗。人已经到家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心想也许过三两天小姑娘就租好房子了。

我家也就95平米，两室半，朝北最小的一间是我的书房。我本来打算让小姑娘和女儿同住一间，小姑娘坚持要和她的小狗一起住书房，说怕打扰我女儿学习。我看了看那只小狗，心想就这样吧。

女儿中午在学校吃饭，我们在公司吃，一天也就晚上做一顿饭。小姑娘长得清秀，手脚也勤快。她下班比我们早，我晚上下班回到家，她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地板、沙发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饭后也抢着洗碗。我只是把书房给她当卧室，管一顿晚饭，省了许多做家务的时间和烦恼，真是捡了个大便宜。早上，我把菜买回家，为了感谢她为我做饭，也顺带着买些她爱吃的水果和零食。

她常常一只手抱着小狗一只手吃饭。她的头发、前额、鼻子、衣服上常常沾着细细的狗毛，我强忍着不看，又忍不住不去看。那一次，当我伸筷子去夹虾丸的时候，看到虾丸上也有一根细细的狗毛，我的筷子像遭了电击一样缩了回来。我想，也许米饭里也有，我看不见，它们被我吃进肚子里了。终于忍不住，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我没有说我为什么吐，他们以为我生病了。老陈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看，我说我已经看过了，拿了药。

但老陈和女儿似乎也越来越喜欢小狗。晚饭后，他们三个人常常在客厅逗弄小狗——手上拿着吃的或玩的东西，小狗跳起来够，他们就猛一抬手，然后哈哈大笑。小狗似乎也很享受这个游戏。玩够了，它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怕女儿从此爱上小狗，等小姑娘走了，她若吵着要在家里养一只，那可就麻烦了。我怕那细细的狗毛飞得到处都是。客厅、餐厅、书房和女儿的卧室都已经是它的领地，但我始终小心，不让它进我的卧室。晚饭后，我很少在客厅逗留，拿几本书在自己卧室里看，装作工作很忙的样子。小狗看我从不亲近它，知道我不喜欢它，仿佛要向我表示抗议，听到开门声就跑过来，如果是老陈和我女儿，它就摇头摆尾叽叽咕咕表示欢迎，看到是我就仰着头汪汪直叫，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充满了敌意。小姑娘不叫它停，它就一直叫，好像我是一个擅闯私宅的不速之客。

小姑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不是太远就是太贵。她刚上班不久工资不多，要找人合租，也许还有不能接受跟狗合住的。

老陈跟我说，小姑娘在公司跟同事说：“夏大姐人真的很好，很实在，比老陈还实在。”可是，在小姑娘住到我家的第十天，也就是我呕吐的那天晚上，我还是没忍住。我跟老陈说，小姑娘在我家住到出嫁都可以，但是，最好不要带着小狗，好好跟她说，叫她把小狗送回老家吧。这些天，我真是吃不香睡不实，那些细细的狗毛……你想想，如果家里到处都是苍蝇飞来飞去，你是什么感受——也许比这更严重。老陈说，这样啊，我来跟她聊聊。

然而，小姑娘嘟着嘴说，小狗怎么了？叫小狗走，我也走。

在爱狗的人眼里，不爱狗的人大概是不可理喻的。也是啊！狗怎么啦？多可爱啊！狗毛有什么要紧？

也许她以为我只是找借口叫她走吧。她开始加紧找房子，天天晚归。回到家也不似以往活泼开朗，在我面前变得小心翼翼。我在家的时候她就把小狗关在书房不让它出来。她自己也不再在客厅看电视，除了吃饭洗漱就和小狗一起关在书房里。

也许，一开始我就应该讲明白。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一只狗如此近距离的相处，我也不知道我和它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宽多深。看到小姑娘的变化，我忍不住自责：怎么就不能多忍几天呢？怎么就不能把贤良的形象扮演到底呢？人家还真能在你家住到出嫁？

小姑娘在我家住了十五天。她和一个女孩合租了一间二十平米的房子，带着她的小狗搬走了。那个女孩也养了一只小狗。一间屋子，住着两个女孩两只小狗，一定是又热闹又温馨吧。这些是老陈告诉我的。小姑娘走的时候没跟我打招呼，当时我正在上班。自此，我们再无联系。

我花了近一天的时间把家彻底打扫了一遍，老陈和女儿的衣服也仔细地洗过。还是觉得不舒服，那些不易察觉的细毛像阴魂不散一样困扰着我，总觉得它们依然在哪个角落或者缝隙里藏着。隔一两天我又仔细清扫一遍。

那个小姑娘是“以逃离的姿势”离开我家的吧。她年轻、敏感而脆弱的心受过我的伤害，也许不亚于我对那些细毛的心有余悸。那么，我只好在心里对她和她的狗表示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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