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书店“过冬”光有情怀可不行

无论是爱知书店和“角落”书屋所代表的“小而美”书店，还是新华书店或“福克斯”书店那样的“图书巨人”，都是一座城市里不可或缺的文化地标和情怀归宿，但首先，卖书是一门生意。时代的变迁不可逆转，在困境中寻找出路，需要一份主动转型的勇气。

对爱知，对正在严冬里挣扎的民营实体书店来说，比坚持更合适的词，是转身。

老崔的故事，在电影里和别的很多城市中，都已经上演过。

1998年的美国电影《电子情缘》中，男女主人公在新生的网络空间里彼此倾心，而在现实中，男主角掌管的大型连锁书店“福克斯”正在鲸吞女主角的“角落”书屋，危机随着爱恋一同加深，一触即发。

当然，这部当年“最甜蜜”电影最终画上了皆大欢喜的句号。“角落”书屋关门之后，女主角来到“福克斯”书城，看到孩子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在书店里玩耍，或是读书、听故事，咖啡依然甜美，她从前的员工在这里继续为读者和孩子们服务。

电影中的皆大欢喜代表着人们普遍的愿望，在现实版本的故事里，它却没那么容易做到。

1998年，老崔和这座城市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一年前，那时还是“小崔”的亳州人崔正义在合肥开启了他的书店生涯。他的“爱知书店”在三孝口开张，主营人文社科类图书，与代表严肃与专业的科教书店为邻，带着平分秋色的势头。那时合肥的民营书店大多主攻教辅，走纯文艺路线的爱知书店横空出世，便成为市场中的焦点。崔正义的弟弟在北京经营爱知书店，这种天然的优势给合肥爱知带来了业务上的便利。

二十年前虽然并不遥远，但在今天看来已然是“从前慢”的时代了。北京出一本新书，合肥人通常要在一两个月后才能看到。但这座以科教闻名的城市里，又云集着那么多的读书、写书人，市场的需求是热烈的，崔正义的爱知书店恰恰能够满足，因为弟弟直接从北京发货，没有中转，大多热门书籍两三天后便能到货，也很注重品位，对于图书版本极其挑剔，古籍类图书非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不能选，还为三联出版社开了专柜，虽然无法与国有书店门类齐全相比，但紧随热点、追求品质的爱知书店自成一格，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人文地标。

在寸土寸金的三孝口商业圈中，爱知书店独立而鲜明地存在，承载着“知无涯”的梦想。走进去，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隔绝了喧嚣的思想空间，选书看书，通常不会有人打扰，楼梯吱吱呀呀，书架挤挤挨挨，仿佛一个小小的图书馆，二层阁楼上，斜阳缓缓照进，可以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偶尔会与久违的书友不期而遇。

独特的资源优势，和日渐积累的口碑，让爱知书店体会到了迅速“涨粉”的快乐。作为爱知的忠实“粉丝”，一位藏书“狂人”至今有着鲜活的记忆：“平时散步过去要买一本书，喝过酒就要买一箱书。”爱知书店在2005年至2008年到达了经营的巅峰，日均销售量三四百本，每天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九点，书店不大，但人事结构齐全，收银员、营业员、采购员和经理，俨然一套标准的传统书店管理体系。

如果互联网没有诞生，智能手机没有出现，崔正义的故事也不会有任何悬念，一家人为一份同样热爱的事业而忙碌，孩子一年年长大，总有一天要接班，小崔成了老崔，又成了外公，他或许不会特别成功或富有，但内心保有一份被人需要的骄傲与快乐。

但是互联网的浪潮如此猝不及防，似乎没有任何过渡，就将人们从“从前慢”的时代裹挟进了“拼流量”的今天。

爱知书店和所有传统行业一样遭遇了全新的冲击，仿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曾经的同行业竞争者，一夜之间必须一同面对一个势不可当的新对手——电子商务。这一轮冲击，对于各行各业都如此公平，无可抱怨，只能求生。 

民营书店因为体量小，并非首当其冲。多年来，围绕在爱知周边的几家专业书店和特价书店一直起伏不定；直到2010年，一度经营无忧的爱知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压力，因为承担不起租金，爱知从三孝口搬到了红星路口。一样是老城区繁华地段，但因为是“被迫”搬迁，崔正义一家感受到了辛酸与惶恐。

三年后，房租合同到期，地址没有换，而面积由原先的200多平米缩减了一半。情怀再一次被迫为现实让步，已然无须挣扎，只剩无可奈何了。老崔不奢望能够再现往日的红红火火，只希望勉力维持。从前“五脏俱全”的组织结构不复存在，因为生意冷清，自家人照看打理便足矣。“一键下单”的网络书店无情地抢夺实体书店的生意，也更受出版公司的青睐，而实体书店不但利润率江河日下，还要面对房租越来越贵且到期就涨的压力。

爱知的老读者们也在扪心自问，“明明是有书店情结的，为什么现在只愿意在网上买书了呢？”

谁也没有错，只是时代不同了。网络从根本上改变了生活方式，淘书买书也不可免俗。这对于读者来说是一个相对轻松的选择题，对于书店经营者却是一道如何从图书积压、经营惨淡中走出的论述题。

2017年岁末，更深的寒意袭来，已然面积减半的爱知书店面临着房租上涨一倍的困境。老崔沉不住气了，一向不轻易求人的他开始奔走求助，望能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二十年的坚持，在这座城市里聚集了逾万名会员，只要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处，他就不会轻易转行。

曾给他带来最大困扰的网络，在此时发挥了能量，消息传播开来后，老崔迅速转忧为喜。他在女人街找到了满意的新址。走出房租危机的老崔恢复了往日的乐观，他开始积极谈论转型事宜，已经在考虑的思路有开通微信公众号、提供更加精准的服务、举办读书沙龙、扩展阅读体验等，但无论怎么转变，书一定是核心。一位因书结缘的亳州老乡，同样是新合肥人的室内设计师刘雪丹将亲自操刀，按照新型实体书店的功能来为新爱知书店进行空间设计。

对于实体书店功能的转变，《电子情缘》的导演迪莉亚·艾芙恩在20年前便做出了预判：“书店早就不只是购买书籍的地方了，人们在书店中阅读、喝咖啡、约会，可以逗留良久。”片中的两个书店是全然不同的，“角落”书屋是一个小规模的童书店，有知识渊博、热爱书籍的店员，可爱的店主还会主持故事时间，不但博得了小顾客的喜爱，而且还是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福克斯”书店代表着庞大的连锁书业，不仅书目更广泛、有价格折扣，而且适合所有年龄段的顾客，并且气氛放松而融洽。

2018年1月11日，根据各地书刊发行协会统计的国有和民营书店数据得出的“2017中国城市实体书店数量排行榜”显示，合肥的实体书店数量为680家。如果仅从数据上看，从2013年到2017年，合肥实体书店数量又减少了386家，总体形势依然严峻。

无论爱知书店和“角落”书屋所代表的“小而美”书店，还是新华书店或“福克斯”书店那样的“图书巨人”，都是一座城市里不可或缺的文化地标和情怀归宿，但首先，卖书是一门生意。时代的变迁不可逆转，在困境中寻找出路，需要一份主动转型的勇气。

对爱知，对正在严冬里挣扎的民营实体书店来说，比坚持更合适的词，是转身。

□刘睿/文  储艳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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