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书之忧

童地轴（学者作家现居合肥）

朋友出了一本书，甚是欣喜，带着他的书和夫人请朋友们小聚，并向大家一一签名赠书。聚会结束后，我和他们夫妇二人同车返回，他夫人在车上向我抱怨，“你看看，我们的生活状况并不好，孩子又要结婚，他自费出了好几本书，每次出书还要约大家吃饭，送书给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家里堆满了他自己写的书，何苦呢？”我说，“大姐，这是一种精神。”“这不是精神，是神经。”他夫人半真半假地说。

这件事，让我思考了好久。从那以后，我给自己一个自嘲的定律，出不出书无关紧要，千万别自费出书，自费出那么多书，赠书会成为一件烦懑的事情，同时也会有“神经”的嫌疑。

可想而知，若不善于读书不喜好藏书者，赠阅图书的下场，很难想象最后结局如何。我也曾听过一位藏书丰厚的朋友引用古人的话，“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法乎其下，无所得也。”意思是，他收藏了那么多人类灵魂的精华之著，一辈子都读不完，不可能去读那些赠阅的普通之作，他告诉我读书要读经典之作，否则降低了自己的智商。他说有的书不值得收藏，撕去签名的那一页，然后扔掉，“有些书是不配上我的书架的。”朋友的一席话让我深思，还敢不敢向别人赠书。

有一次应一家报社之邀，参加他们组织的签名售书活动。我忧虑了半天，哪来什么书去签名销售？出于对朋友的尊重，我积极参加并予以支持，并从出版社购买了几十套自己出版的几本书。谁知，那天因为宣传到位，来了众多读者，其中有我的老师，亲戚和朋友，居然还有我的舅舅。每当他们驻足我身边的时候，我都非常爽快地递上两本，并认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婉言谢绝他们掏出的人民币。回家一掏腰包，实际收入600多元，去出版社买书花了1700多元，净赔一个上午的时间和1100多元，尚且还不知道这些书最终的下落如何。那天，我的面前走过一群人，他们刚从另外的地方捧着一手的书。众人嚷嚷中，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这种书谁看？”不知道他在说谁的书。我时常想，这签名售书签出了一场“黑色幽默”。

在英国参加学术会议期间，我曾就出书赠书问题与剑桥大学的教授、作家史蒂文先生交流过，他说，欧洲的作家之间，谁喜欢谁的书，就自己掏腰包去买，无赠书这一说，自然也就没有处置赠书的烦扰。文人之间互赠图书好像是中国独有的现象。“以文会友”是文人交往的特殊方式和友谊的纽带，中国的文人，讲究的是儒雅与尊重，从古至今，源远流长。我送你一首五言绝句，众人唱和，诗思泉涌，意欲缱绻。到了现代，互赠著作成了礼尚往来。一本小书，跨越千山万水，寄托心意，惠存纪念，是文人的一种情怀。赠送一本书时，称谓、落款也须一番审视，“先生”、“女士”、“大家”、“方家”、“师长”、“贤兄”以及“台鉴”、“雅存”、“惠存”、“赐教”等等，赠书赠出了一种别样的情谊与雅趣。

记得有人这样说，我们可以由读书搜集知识，但必须利用思考把糠和麦子分开。当今，在金钱至上、诗文贬值、文人躁动的当下，出书、赠书更多的是来自于写书人与读书人不同的出发点和内心世界，往高处说，是一种境界。读书，读好书，可以让内心宁静，可以洞察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从而获取智慧。关于赠书，小文无意于提及别人，只想说说自己，为的是留下关于读书、藏书、赠书的点滴记忆而已。

十多年来，我出版了十多本各类文字的著作，每出一本新书，我也会从出版社把我仅有的几十本样书赠送给几位老师和朋友，包括一些经常关注我的读者。但是，我的赠书也是有原则的，不喜欢读书者不赠，官僚奸商者不赠，不主动求书者不赠，对书漠然轻视者不赠。每一次赠书，我都认为这是一种情谊，我并不期待别人如何去评判如何去读我的书，只是想告诉亲朋好友，我还惦记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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