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油布伞

［笔记］ 合肥 潘诗颂

童年的光阴里，母亲有一把油布伞。木制粗壮的伞柄、竹篾制成的撑架，覆着一层厚厚的黄油布。帆布内面一根粗壮的竹枝，支起八节细嫩小竹，折叠自如、灵巧好用。撑开后，伞下的天空可供两个人遮风避雨。雨季里，母亲牵着我，我牵着妹妹，行走在伞下，伞外细雨飘洒，伞内干燥温暖，家长里短、笑声不断。

记忆里的那把油布伞，厚重在岁月里。雨季里，伞下的孩童始终被爱意和温情笼罩着。我们兄妹两个顽皮的孩子，用细碎的脚步，踢着雨水，欢快地跳跃，踩得水花四溅，水花绽放在泥石路面上。我们前行，油布伞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味。伞下还有一位老人，牵着孩子，那是母亲带着我们行走在上学的路上。一家三口步点高高低低，穿越雨水帘幕。母亲的体温透过布衫，温暖而沉静。雨中，母亲奋力地呵护着我们，有了母亲的呵护，雨滴永远不会落在我们身上。多年来，母亲就这样撑着她的油布伞，遮护着儿女山一程、水一程，走过了无数个有风有雨的日子。

时间久了，用得多了，伞撑就折了。我们兄妹欲把伞扔掉！母亲执意不允。她找来铁锤、螺丝、篾刀、锯子，自己动手挖一道小槽，削伞骨，水浸、晾晒，然后钻孔、拼架、穿线，把柔软的竹篾从小槽中插起穿过去，修修补补，把伞撑又接上了。我猜想，母亲也许并非舍不得那把油布伞，而是不想让伞下的那份温情和舐爱中断。

雨季来临，恰逢我备战高考的日子。母亲每天清晨去一趟菜园，采摘新鲜果蔬，给我补充营养。大雨飘零的伞下，母亲变戏法地藏着一个竹篮，里面多有蚕豆、菜瓜、桑葚，甚至还有鲜活鱼虾。母亲深信，这些时鲜果蔬，最能滋补身体，可以助她的儿子一臂之力。母亲的伞下，我正被她寄予着出入头地的无数厚望啊！当我走进考场时，母亲正站在雨伞下踮着脚张望。那几天，母亲天天跟着我。我一出考场，她便把雨伞高高举过我的头顶，生怕有一丁点儿雨水淋湿我。

落榜的消息还是传来了。正值阴雨，我心情格外阴冷潮湿。母亲撑着伞，搂着我的肩，和我在庭院前长满青藤的小路上走了几个来回，不住地安抚我、鼓励我走入警营。参军的背包已早早打好，天空飘洒起小雨。母亲执意要再送我一程，为我再撑一撑那把油布伞。我回绝了母亲的好意，贴近母亲耳边，告诉她，儿子已经长大，不用您撑伞，是该我为您撑伞的时候了。母亲听后，好生宽慰，眼角绽出美丽的鱼尾纹。母亲多想送我走出那闭塞的水乡村庄，她总是那样忙碌而不知疲倦。母亲其实就像那把油布伞，不知不觉中已经老了、旧了，伞面明显褪色，伞骨也不再强硬，自己时刻经受着风雨的侵袭，哪怕还有一根伞骨支撑着，也要呵护伞下的孩子。

后来，我们搬了好几次家，竟然一直没有将伞扔掉，母亲一直在使用着它。油布伞是母亲心中的珍宝。童年的油布伞凝结着母亲多少深情、寄托着母亲多少儿女之爱啊！如今，时光不息地流淌，那黄色油布伞的时代，已在历史的舞台退去；那样的油布伞，早已在人们的记忆里，渐行渐远。而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在这雨中的油布伞下才有一个起点。每想到这里，恍然行走在雨季里的异乡，耳边总会响起雨伞下母亲呵爱之情，眼中又总会看见母亲被雨水淋湿的白发。

梅雨时节来临，仿佛整个空气都湿漉漉的，上下班路上，每每天空泼洒一阵又一阵的大雨，常把我的全身湿了个遍。突然，我就想念起童年时的那把油布伞，想起雨天母亲撑着伞，腋下夹着提篮，匆匆行走的身影，想起油布伞下的那些童年往事。

油布伞伴我走过孩童，成长、成人。如今，油布伞褪色了、斑驳了，母亲也去世了。伞儿静静地置放在那儿，她载着我们儿女多少难忘记忆与深切缅怀啊！往事如烟尘般消散殆尽，但母亲的形象却透过岁月的浸染而日益鲜明。它唤起我那些已深入血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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