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扇纸窗,桑皮纸糊的。我见过我所见过的最大一棵桑树,我就在它附近找梓树,没找到。女人烧香踏着宿雨回来,经过桑树下面,脸是绿的。我最爱女人的脸能够绿。或者女人的嘴唇能绿。我讨厌口红。我发明一种口绿。女人的嘴唇是绿的,棱角分明竟然有些桀骜不驯,这是很难的。我见过一个嘴唇是绿的棱角也有些桀骜不驯的女人,但长着一副猫脸,很害怕她蜷缩在腹部的爪子。
有一年,我访谈龙先生(还是卢先生?一位研究滇金丝猴方面的专家),他给我看滇金丝猴照片,大特写,滇金丝猴的嘴唇是红的,尤其是母猴的嘴唇,红得,反正自从我见过母滇金丝猴的嘴唇之后,我就觉得女人的红唇算什么啊!有许多还是口红。
不如口绿———滇金丝猴爱吃松萝,吃得再多,它们的嘴唇也不会绿,因为它们的嘴唇太红了。我觉得龙先生(还是卢先生)近来的长相也像滇金丝猴,我有意要看他早年照片,以前一点也不像。以前我的邻居养了一条狗,他与狗越长越像,说得不含糊,就是他越长越像他养的狗,我问他为什么不是狗越长越像他,他说,那怎么行,我家宝宝多漂亮。有一天他从门缝里探出头向我打招呼,我六楼一直下到底搂后还没明白,老张家的狗什么时候会说人话了。你看老张和他的狗长得有多像。
老何的邻居,一个嫁给台湾男人的苏州或苏州郊区女人,做太太了,生下的孩子也能用调羹吃饭了。
调羹,这名字多好,能看到握调羹的手,手指甲上涂了点粉红的指甲油。指甲不能绿,指甲一绿,就像大葱一样贱卖。现在多把调羹直呼为勺子,或者为了和大勺子区别,不乏精确地直呼为小勺子。
苏州或苏州郊区女人常常爱嫁台湾男人,上海或上海郊区女人常常爱嫁欧美男人。一天我在饭桌上听人这么说,口气里似乎有种等级,我正捉摸着,对面一人开了口,他说,欧美女人常常爱嫁北京男人,咱们牛鼻。他大概是北京人了,听口音又像合肥人。我想欧美女人爱嫁北京男人和你这个合肥人有什么关系?瞎掺乎什么啊。后来想想北京真是首都,大牛鼻,它能让来北京的外地人都觉得自己是北京人,它能让真正的北京人都觉得自己是国家主人翁。老何邻居,一个嫁给台湾男人的苏州或苏州郊区女人,等生下的孩子也能用调羹吃饭,不用她太操心之际,就养了二十几条狗,昨天我看看她像这条狗,明天我看看她像那条狗,她长乱了。
人宠爱什么,就会像他宠爱的东西———止不住的像。水墨画家越长越像他的毛笔,干的时候蓬蓬,一吃墨,就又脑袋削尖了。油画家大都长得像是挤破的锡管似的。但也有几个水墨画家和油画家长得不分彼此,细看之下,发现他们长得都像钱,也还是有些区别,有的更像是美元,有的更像是人民币。
有一扇纸窗,桑皮纸糊的。如果我有一扇桑皮纸糊的纸窗,我就请画灶头的根生在纸窗上画出花花绿绿的树、鱼、公鸡、凤凰、牡丹,花花绿绿得让那些抒情诗人看不懂,别以为他们已经看懂了里尔克、瓦雷里或者但丁,就能看懂根生手笔。
有个记者采访著名诗人,记者把“但丁”写成“蛋钉”,是不是想吃“门钉”了,这很好。“门钉”是我前几年爱吃的一种肉饼,名“门钉肉饼”。
有一扇纸窗,桑皮纸糊的,上画出花花绿绿的树、鱼、公鸡、凤凰、牡丹,我就在纸窗下喝茉莉花茶。我是不爱喝茉莉花茶的,在画出花花绿绿的树、鱼、公鸡、凤凰、牡丹的桑皮纸糊的纸窗下,我才喝茉莉花茶。我没有画出花花绿绿的树、鱼、公鸡、凤凰、牡丹的桑皮纸糊的纸窗,而以画灶头为生的根生,也已死去多年。他是苏州虎丘乡人,享年六十三岁。
虎丘乡产茉莉花,现在也不产了,花农一是地少,二是觉得挣不了钱。要发大财,要发大水,身前身后,越长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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