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皇甫山四周,过去那些荒村,零零落落,尽是些草房。但村名往往却都冠着“瓦屋”二字,如瓦屋刘、瓦屋李、瓦屋张等等。祖居这些村落的老人,在这里经历清代、民国和军阀混战,从未见过这里有过一间瓦屋,爬满青藤的断墙之下,连一片破砖碎瓦也难以找到。但村名依旧,一言以蔽之,那是农人的梦。
民谚曰:“喜鹊垒个柴窝,燕子垒个泥窝,农民千辛万苦数十年,垒的是个草窝。”以往,乡村女儿找婆家,繁琐的程序中,有个不可疏漏的环节叫“看门头”,就是要看看男家的房子如何。既然乡间都是草房,天下乌鸦一般黑,那还看什么呢?这里的学问是,黄鳝泥鳅有短长,草房跟草房不一样,草房也有孬好等级之分。最差的是稻草房,稻草房不耐雪压雨淋,三两年朽烂了,就透风漏雨。次之,是一般山草房,可住个四五年,不要重铺。头等的是茴草房,茴草杆粗心实,有一两米高的身腰,去其朽叶杂物,铡齐涮净,铺上屋顶,七八年风吹雨打,也对它奈何不得,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这些身份成色不同的草房,标志着穷富,透露着家境,显示住户的生存本领。
家乡的草房,墙是土的,到处裂缝。地是泥的,和野地相连,十分潮湿。一年四季,霉味四溢。房草下多铺层灰笆,是黄泥、麦糠、稻草搀在一起做的。风一起,墙壁透风,灰笆落土;雨一下,房顶漏雨,墙脚走水。屋内屋外都稀里哗啦,乡民们怨天怨命,叫苦不迭。滁县如此,地处高邮湖畔的天长,是鱼米之乡,民谣曰:“三年收两头,锅巴盖墙头,狗不啃骨头,猫不吃鱼头。”可见其富庶。但在那个历史时期,乡民住房,也与贫困的滁县山区大同小异。天长作家钱玉亮在《我家的房子》一文中说:“最早我家住的是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小茅草屋,墙是土坯垒的,门是芦席夹的,我们兄弟三就都诞生在这里。”他在这间小草屋里,一直长到4岁,回忆起来,“觉得那不是人应该居住的地方。孤零零的一间,耸着一截锈铁烟囱,没有窗户,墙上只开一个像只牛眼睛的圆洞。每雨必漏,脸盆、脚盆、痰盂全部都用上接雨了。滴嗒,滴嗒,让我们全家伤透了脑筋。墙上的毛主席画像被雨漏得斑斑驳驳,被子箱子淋湿了,连我和哥哥的作业本,也常在劫难逃。”以此可见,“左”风横行,吹来的贫困是普遍的,富庶之乡也难逃此劫,农民都在饥饿线上受生活的折磨。
实行大包干后,生产生活农民自己当家,捆绑手脚的绳索,一条一条被割断,农家开始富裕。要提高生活质量,农人们头一件要做的事,是推倒草屋盖瓦房,圆那世代盼望的瓦房梦。建房热,潮水般的席卷整个乡村,一浪高一浪,久久不息。起初,因为是小富,手里钱还不宽裕,砖瓦难以购买,大都用成本比较低的山石大片作墙,只确保用瓦盖顶,有个瓦房的模样。前开小窗通风,后设天窗透亮,一间不过十二三平方。虽然草房对它望尘莫及,但不够大方,捉襟见肘,仍有贫穷的痕迹。后来,农家进一步殷实,新盖瓦房大都立足高处,面向朝南,有开阔的出场。前后都开通风对流的窗户,每间都长到了十六七平方,显示出房主的勃勃雄心,气粗胆壮。再后来新盖的瓦房,就更有气魄了。大都是三扇大窗带走廊,水泥地,天花板,砌着漏花的院墙。门眉窗头,廊檐翘角,缀有饰品。室内摆着新式家具,落地风扇,大小沙发和花卉盆景,袒露出农民对现代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新奇的是当时又流行了平顶瓦房,平顶意味着将来可以续建,好似是楼房的铺垫和伏笔。眼下是晒场,晒稻晒麦晒棉花,晒大包干带来的丰盈和喜悦,更晒乡村未来的彩图。
农民都有瓦房梦,各人梦不同。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当年怕被肆虐的山风吹毁,十几户人家,几十间草屋,都窝在一个深深的山凹里。草屋要变瓦房了,瓦房不惧风吹雨打,一家家都选择阳光充足的所在,小村庄一步步走到了山坡上。山顶上穿过滁城到章广的公路,北去定远,西通合肥,南达全椒,与省道国道连在一起,车辆来往不断,八方客商如云,市场行情信息,日夜在路上汇聚碰撞,使村邻们心驰神往。一些人迷上了半农半商,在山顶路边盖起了瓦房。经济大潮涌进了深山,山野不再平静,一些人撇下土地,或去打工,或去市场闯荡。小村庄呵,从贫穷的山凹起步,闯进了五光十色的市场,那一幢幢瓦房新楼也越盖越漂亮。天长钱玉亮家也如此。他说:“全家人一直梦想盖一间瓦房。1981年变成了现实,砖瓦结构的4间大屋,宽敞明亮,过去一不小心头就撞到门框上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进进出出我们都挺着胸。”
那时农民最自豪的是盖起了瓦房,城里人下乡看农村变化,也是先看农家的瓦房:“上三间,下三间,农家新楼房。东厨房,西粮仓,中间会客堂。登楼梯,进卧房,家具亮堂堂。阳光照,喜气盈,晚来电灯亮。”听业内朋友说,滁县地区从1979年到1981年,短短三年,农民盖瓦房的有52000多户,共盖瓦房17万多间。 1981年是高潮,全区有3万农户盖瓦房。滁县盖瓦房的达4500户,盖瓦房12000多间,到1984年滁县农民有160多家盖了楼房。那些个叫瓦屋刘、瓦屋张、瓦屋李而没有瓦屋的村庄都有了瓦房,再不是当年的穷模样。其中的瓦屋刘,属于定远界牌公社,1980年率众村之先盖起了第一栋瓦房,人们称赞它是名副其实的瓦屋刘了。受它的影响,界牌公社先后有1500多农户,盖起了6400间瓦房,其中有50户盖了楼房。农村改革开放最醒目的成果,就是草房换瓦房。它是党的十一届三中会后,绽放的第一朵报春花。那景象是激动人心的。农民的每一间瓦房,都是党的颂歌,都在歌唱党的三中全会,歌唱改革开放。乡村里那拔地而起的新楼更是党的丰碑,大包干的丰碑,在皖东大地上屹立着。农民们“住瓦房,睡软床,看电视,心欢畅, 日子过的喜洋洋。”他们又进入了新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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