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一直是个老奶奶的样子。她总是绾着一个小小的圆髻,低低地垂在脑后。她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襟布褂,褂子外面围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
在外婆八十年的生命里程中,她的大半生都是生活在草房子里,从这个草房子到那个草房子。草房子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岁月的更迭,也见证了外婆一生的喜乐和悲苦。
外婆一生育有十个子女,健健康康活下来的只有六个。那四个不幸的孩子,一个死于饥饿,两个被脑膜炎和疮疾夺去了生命,还有一个惨遭豺狼袭击。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那些辛酸的往事从母亲的口中道出的时候,我仍感到不寒而栗。然而,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伤心是如此普遍的现象。生活的苦难层层叠叠,一层紧挨着一层,以至于人们往往来不及哭泣,就要再次面对生活的创伤。
对于接二连三失去孩子的外婆来说,生活的重棒早已将她打击得遍体鳞伤,她的心也早已在无休止的劳作中变得坚硬和粗粝。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那间阴暗的草房子里,外婆才悄悄地将隐藏在心底的伤口拿出来,一遍一遍地抚摸、擦拭、缝补,然后再放回原处,任由岁月去风干结痂。
在外婆家的草房子前面,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四季常青。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屋前栽种竹林,可不是文人雅士所追求的闲情逸致,而是为了在草房子前面形成一道屏障,抵御风雨的侵袭。那用泥浆和稻草混合搅拌后垒砌而成的房子,顶上覆以稻草,便成了一家老小遮风挡雨的避风港。可那房子毕竟是用泥巴和稻草做成的,终究是危如累卵,一触即溃。遇上大风大雨,草房子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不堪重负。所以,智慧的劳动人民便在自家的草房子前栽种一片竹林,用以抵御风雨。
记得有一年夏天,在巢湖工作的老舅家添了孩子。老舅回来接我和外婆去他们家。那是外婆第一次离开她的草房子去往城市。
老舅在巢湖街上的商店里给我和外婆一人买了一支雪糕。我三口并作两口很快就吃完了,外婆却舍不得吃,一直拿在手里。老舅在一旁提醒她:“你赶紧吃,不吃就化成水了。”外婆这才小心翼翼地剥开雪糕外面的纸,先将纸上沾着的雪糕舔了又舔,然后才开始慢慢咀嚼她有生以来吃到的第一支雪糕。
突然,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男孩把他刚吃完的一个冰激凌纸“啪”的一下扔在了马路上。外婆见状,迈着小脚一路小跑过去,生怕别人抢了似的,一把捡起地上那块冰激凌纸,仔细地撕开那团纸,把里面残留着的冰激凌舔得干干净净,方才扔掉。
我见外婆舔食别人丢下的冰激凌纸,曾一度以此笑话她。而外婆总是一脸严肃地说:“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不晓得珍惜。”
年少的我不理解外婆的行为,我哪能体会经历过战乱和饥荒年代的外婆对食物的敬畏和情感。
在外婆家草房子的附近,有一条小河。安静的河水以迟缓的节拍流过村庄,深情地凝望着这片历经风风雨雨却依然铁骨铮铮的黄土大地。河旁有几只大白鹅,悠闲地伸着长脖子,争相抢食着那些散落在浅滩上的几片新鲜菜叶。
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外婆家的草房子越发破旧不堪了。和草房子一起变老的还有我的外婆。我始终分不清是外婆家的草房子老还是外婆老。外婆和草房子像是两个共患难的老朋友,相依为命了半个多世纪,互相搀扶,彼此慰藉。
外婆的一生,就像她家草房子前栽种的绿竹一样,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雨雪,都能在贫瘠的土地上,坚韧而倔强地向上生长,向阳而生,绽放出璀璨的生命之花。
如今,山河锦绣,九州辽阔,国富民强。如果外婆在世的话,她该有一百多岁了。她哪里想得到现在的农村不仅不会停电,而且家家户户都有了空调,再也不用就着那豆亮的灯光纳鞋底做针线活了。
我曾无数次地想起,在那个古老的村子里,外婆坐在她家的草房子前,一边剥着毛豆,一边听着广播里播放的庐剧,神态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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