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画”间词 □周丽

日暮，微雨。

撑着伞，漫步雨中。走累了，钻进街角一家茶馆，点上一杯红茶，临窗而坐。

这茶馆，我熟悉，古色古香，颇有民国风情。此去经年，和友相约，常来此处喝茶，有时话匣子打开，忘却归路；有时半天时间，捧杯在手，只静静坐着，看着，笑而不语。

工作调动之故，友要远去他乡。最后一次在这里喝茶，淡淡的不舍和忧伤萦绕于怀。临别前，她为我拂去眼角的泪珠，从包里取出一幅画，书本一般大小，深褐色木框装裱精致。不过是一眼，我便深深地喜欢上它。黑色的绒布背景上，景和物都是乳白色，晶莹，透明。一根细长的柳条下，两丛芒草长得丰沛而茂密，一只鸽子展翅立于草尖，另一只鸽子回首对视，意欲振翅而飞。画面淡雅古意，线条简洁明快，大片的留白，浓淡相宜，空灵悠远的意境令人着迷。“这幅牛角画送给你，以后，见画如面。”

不觉至中年。岁月非但没有冲淡我对牛角画的好奇，而且愈发浓郁。顺着记忆的藤蔓，我从城东寻到城西，如愿找到友对我提及的那一家。转角处，三四十平米的店铺里，珍品无数，琳琅满目。最为夺目的，是挂于墙上的牛角画，高低错落，玲珑有致。装裱框或深褐色，或浅灰色，或胡桃色，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纯净的黑色背景上，有莹白剔透的鱼虾、飞鸟、荷花、帆船……它们动静相宜，栩栩如生，极富立体感。

忍不住走进屋，饶有兴趣地细细端详。眼前这一幅幅牛角画，既有水墨画的诗情画意，虚实相生，又有工笔画的细致凝重，意韵深远。人、景、物不繁杂，不拥挤。恰到好处的留白，给树和鸟、花和草、鱼和虾腾出足够多的场地，让它们肆意伸展腰肢，尽情呼吸空气，从容淡然。这何异于音乐有弦外之音，戏曲中有虚拟动作，诗文有意在言外？

欲返，转身，门口宣传栏上的几行字绊住我的脚步：牛角画，是国内并列石雕、木雕的一种独门艺术，利用牛角的天然色泽，集雕刻、绘画于一体的艺术形态，达成浑然天成的完美效果，产品造型致力于形似、神似的完美结合，栩栩如生。

美好事物面前，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除了啧啧赞叹，别无他言。如果不是后来遇见她，想必，我对牛角画的喜欢仅仅停留在肤浅的视觉认知上，至于它的前世今生，更是无从知晓。

她，尹元红，初次相见，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优雅气质深深吸引着我，不由得走近她。在饱含深情的娓娓道来中，她和牛角画的故事渐渐清晰。

1994年，师范美术专科毕业后，是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是传承父亲尹修平的技艺，她陷入两难境地。父亲尹修平自幼跟随父辈学习工艺美术，少年时就开始接触尝试，将悠久的传统技艺内化于产品，活化非遗的保护和传承。在传承固有的技艺之外，还潜心研究，大胆创新，融入国画、剪纸、烙画等艺术表现手法，古朴典雅、飘逸雅致的风格日渐形成，且日趋成熟。作品在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闻名遐迩，先后获得省级、国家级技能大师的殊荣。眼看着，年岁已高，力不从心，这份浸润着情怀和责任的事业需要后来人接力。经过几天几夜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尹元红点头答应，以柔弱的双肩挑起这沉甸甸的重任。既接之，则安之。安心投入其中，不言苦，不说累。在原来麦秸画、树雕画等诸多精湛技艺的基础上，她将目光转向了牛角画的研发。要知道，这是一个崭新且陌生的领域。在做好最坏的打算后，尹元红带领她的团队马不停蹄地考察、学习、研究、设计。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将牛角画成功推向市场。高雅的艺术品位，质朴而灵动的艺术神韵，一经推出，便获得了“国内首创，中国一绝”的极高赞誉。这无疑是给尹元红不分昼夜艰辛付出最好的回赠。

牛角画，顾名思义，取材于牛角，且都是来自雪域高原的牛角，因为制作的需要，加入少许羊角合制而成。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将生硬的牛角羊角和眼前柔美的画作联系起来。在尹元红生动而轻柔的讲解中，我对牛角画的喜爱之情越发深厚。你看它们，借鉴了中国画的方法，利用牛羊角天然如玉的色泽，采用雕刻的技法，和民族传统的构图形式，运用多层回喷绘方法渲染背景，从而使画面色泽浑厚，古朴淡雅，形成简古淡泊的中国画特色。

而牛角画的制作过程，最能体现出他们的独具匠心。技师们先是将牛角经过水煮、高温、剪切后，把弯曲的牛角压成牛角平板；接着，按照设计师设计的图案将牛角平板进行浸兆、切削、打磨、抛光和裁剪；最后，根据牛角和条纹将每一块牛角片粘贴在一起，便组成独具风格、浑然一体的画面。

正是选材与做工的极其考究精细，严格把关，从而呈现出来的每一幅画都是那么惊艳，令人赞叹。画作前流连忘返的人们，无不被细腻的纹理、沉实的分量、柔润的色泽、晶莹的质感深深折服，心生无尽向往。

我亦如是。在尹元红的柔声细语中，一个念头悄然萌生，期待和牛角画再次亲密接触。于是，和她相约，前往新店，一饱眼福。她的痛快应允，令我着实激动，冒着风雨，欣然前往。

一进门，惊讶，惊喜，惊叹纷纷涌来。楼上，楼下，牛角画无处不在，墙壁上挂着，墙边上靠着，橱窗里立着，案头上摆着，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看看这一幅，很美；看看那一幅，也很美。你看这边，利用牛角天然的色泽和坚韧度做成的小动物们，角须柔如发丝，鳞片薄如蝉翼，轻轻抚摸，润爽而具有弹性。再看那边，蜂蝶展薄翅于花丛中，累累硕果挂于架下，莲叶田田于荷塘……尤其是正对门的那幅《巢湖虾趣图》，将白虾的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不忍移目，惊叹不已。

是的，一幅牛角画，便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我仿佛看到广袤的雪域高原上，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它们不会想到，生命的某一天，因为一个人的锐意进取，和一群人的齐心协力，而以这样特别的方式和人类相亲相爱，呈现出坚韧外表下柔美的内心。这般相遇之美，几乎将我的心融化。

天渐晚，雨渐停，万千不舍，化作离别时的轻轻相拥。生活的这座滨湖小城，旖旎风光，厚重人文，我们每个人以各自的方式来发现，来表达，来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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