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一到过年才想起过年的事情,也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写作者,过年是一个丰富的题材,我才一次又一次谈论过年。
过年,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尽管,很多人在感叹年味越来越淡。但是,一代一代的中国人,只有把一个一个的年过好了,才更像中国人。把年过得像个年,是上一代向下一代传递文化的最好方式。并且,最好是不刻意。
我是上世纪60年代生人。我们的父辈在动荡、困难、贫困、奋斗的岁月里过来,过好年是他们最后的尊严。甚至一年忙到头,就是为了过年。这个年过好了,是一次大喜悦,可以温暖下一个年,下下一个年。所以,过年最好的词,就是红红火火过大年。
在我们那里,过年的前奏是送灶,做送灶粑粑。还有,村里的裁缝陡然忙起来。经常挤满一屋子的人,都是母亲牵着小孩子来做新衣服、新棉袄。我到现在还记得新棉袄上身后那暖和劲儿。
杀猪,那是大热闹。现在回家,当年敢杀猪的人,还在吹他杀猪的故事。
起鱼,比杀猪还热闹。有时候,用大拖网拖,塘两边,一边几十号人。一网拖下来,胖头、水鲢,堆得像小山一样。有时候,下丝网张,一塘有数十人,坐在菱角盆里,不停地下丝网,然后开始用浆敲击菱角盆,当有一条大鱼撞网之后,似乎满塘的鱼都开始笔直地飞起来。大半天之后,就开始分鱼。大鱼、小鱼都搭配均匀,然后拈阄。有的大人会让小孩子拈,说手气好,最后被哄出来。
家家都在做豆腐,整个村子热气腾腾。做豆腐的热水多,干脆小孩子就手洗把澡。过年的头两天,剃头匠要来家剃头,还要到镇上的大澡堂洗把过年澡。
家家做粑粑,就是把一些糯米与籼米,用水泡了,然后用磨磨成浆,用稻草灰吸干水分,再黏成团,在大锅里蒸熟,放到水缸里养着。这样,会一直吃到栽秧时节。放在粥里,或者下进鸡汤面条。
有做粉丝的人家,就赶在上冻的天气。我们当地产山芋粉,因此,那种粉丝是很特别的。你现在走在镇上,或者走进菜市场,总有人在那里探讨这粉丝是不是正宗当地的粉丝。实际上,可能没有那么多当地的粉丝了。你想,种山芋,再整出山芋粉的过程是多么复杂而累人。没有多少当地的山芋粉,哪里来的当地山芋粉丝。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确实不知道那粉丝,还是不是当地的粉丝。如果是,那绝对是当地的一个特产。鸡汤粉丝、肉圆粉丝,就是现在物质这么丰富,这些依然是美味中的美味。那个爽溜劲儿,真是没有法子形容。
说着,说着,就大年三十了。早上简单吃个早饭,就开始忙年饭。
那时候,主要是父母忙。我们兄弟和小妹就是看热闹,最多就是看大哥写对联,然后贴对联,连猪笼、鸡笼都贴个“六畜兴旺”。要说能够帮忙的,就是锤肉。这应该是我们巢湖一个最有特点的过年菜。把瘦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一层山芋粉上,然后用小钉锤不断地锤打,这样,肉片就会被锤得很烂很薄。我想,这应该是穷困日子把一块肉当十块肉吃发明出来的。可是,自家的或者村子上的猪肉,再加上自家的山芋粉,自己的手工,这样的锤肉,下在清汤里,或者山芋粉丝里,我只要一想象,就馋得要命。现在,在巢湖往合肥的路旁,有一家饭店还是用锤肉做号召,生意很好。大鱼大肉稀奇吗?应该不稀奇,但是锤肉还是顶稀奇。对于我来说,这应该是过年第一味。
吃年夜饭的时间,我们那个地方似乎与别的地方也不一样。我们是中午吃年饭,比平常的中午饭要稍迟一些,或者更迟一些。有的人家信奉越迟来年越兴旺,就会迟到下午两三点钟以后。吃过年饭,一大家子人还要上坟祭祖。门前,山上,到处都是鞭炮声。鞭炮的味道弥漫堂屋、门前、村中、山上。
晚上,油炸糯米圆子。这个东西并不怎么好吃,特别是一次又一次蒸熟。但是,这也是每一家的过年必备。大约,就是家里来人多,这个东西实惠。我们那个地方年饭要煮满一大锅,当餐肯定吃不掉,就盛在饭篮里,挂在柱子上,过年那几天一直吃那有意多煮的年饭。早上是米面,晚上是粥和蒸的年饭,中午就是那一热再热的年饭。
更难忘怀的是随后就有到门口来唱门歌的。从初一一直唱到初七、初八,甚至正月十五还有唱的,路上行人不断,满天下都是锣鼓声。“锣鼓一打响锵锵,各位老少听端详,他家唱到你府上,你府上住的是好地方。各位老少两旁站,听我就把门歌唱,别的什么都不讲,唱一段十字散心肠。一字长长一杆枪,二字上短下横长,三字横看川字样,四字方方一堵墙,五字写得盘中坐,六字三点一横长,七字写得腿朝上,八字眉毛分两旁,九字喜鹊翘大腿,十字横架一杆梁。树又长来根又深,调个门楼子再找根。对不起大家老少们,哎……”唱到这里,就要给钱了。一分钱、二分钱、五分钱、一毛钱、两毛钱、五毛钱、一块钱……再少不嫌,个别也有嫌的,口气和脸色都不对。也有你唱你的,就是不给钱。那个年代,哪有多少余钱。不过,很多人家过年前就准备了门歌钱。这就是一乡有一乡的乡风,图的就是喜庆热闹。有的站了一会儿,看真的不给钱就走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唱门歌的,都来自下面的圩区,或者就是山那边的无为。
现在有时候,我觉得寂寞了,还在网上找来门歌听。“锣鼓一打响锵锵,夫妻唱到贵府堂,人人都说你家好,话不虚传果然强,一片瑞云当空照,树木成荫花草香。大红春联贴门上,看罢上联瞧下张,上联‘雨过琴书润’,下联‘风来翰墨香’,横批上面有四个字,上面写的是满园春光。抬头对你家府里望,石膏板吊顶亮堂堂,乳胶漆刷的墙,斗大的面砖把地镶。八仙桌子背靠椅,紫砂的茶壶放桌上。东边放个大空调,西边摆个电冰箱,组合沙发边上靠,名人字画挂山墙。一家人喝的是团圆酒,欢欢喜喜是子孙满堂。开言我把老板叫,你家发财我沾光。只要你把红包赏,我给你唱段张生与红娘……”过来人也看出来了,那个时代哪来的“石膏板”和“电冰箱”?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是看见什么唱什么,最重要的是那个一唱三叹的拖腔。此腔只有此地有,最是拖腔韵味长。
改革开放以来,无为人,北京上海,海外家乡,敢闯敢干,很多人闯出一片大天地,我认为跟这种走出去、唱起来、唱响亮有很大关系。
我的老家是巢湖的一个山村。山,叫毛公山。山上有一个毛义洞,是东汉大孝子毛义读书的地方,在毛公山半山腰。当年,山上的草和灌木,包括刺藤,都是村里人的柴火,因此,到了冬天,山就很难见到荒草了,于是那么高的一座大山,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跑到的。几天年过去,家里客人不多的,就有闲不住的拿着镐头上山搞柴火去了。而“年”还在山下的村庄继续着,锣鼓喧天,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 朱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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