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诗意匮乏的时代写诗,在我看来是一种奢侈的行为,甚至有着某种自觉或不自觉的反抗意味。
而对于诗人何冰凌来说,写诗似乎更像是一种个人化的生活方式,抑或就是生活本身,和侍弄花园没什么两样。诗人就是园艺师,写下一首诗歌如同种下一棵花草,都需要热爱、用心和审美。或许正因如此,读《春风来信》让我有一种穿行花园的错觉,酢浆草、迷迭香、虎耳子、红蓼、单瓣木槿等等,色香俱全,扑面而来,尽显女性的柔美与细腻,而氤氲其间的情感却又让我不得不联想到阿多尼斯的隐喻——“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江弱水先生曾说,“诗的主要功能是抒情,但它还需要叙述,也需要思想。现代诗更是一种情感与机智、感受与冥想的综合”(《诗的八堂课》),这大抵是不错的。现代诗的确要强调思考性、知性和智慧,而我则更愿意强调“情”是诗的命门,诗的动因和效果永远都是感情的。正是在深爱与厌倦之间徘徊的中年情感,使冰凌的诗歌意象充盈,理趣生根,“平静而深彻,明亮又晦暗”,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深爱,是洞悉世界真相之后的一种执念。“世界到最后只剩下致命的两样:要么爱,要么死亡”,年轻的诗人过早洞晓了世界的真相。这里的“爱”与“死亡”自然还是虚设的爱情、遥远的想象,充满青年人肤浅的浪漫与唯美。而当爱情变成“老式婚姻”,“死亡”随着衰老而日益临近,“深爱”才被真正赋予了生活的内质和生命的意义。值得深爱的事物有很多,比如用瞳孔取缔大海、用歌声破译春天的“小人儿”(《不知道怎么爱你》),“乡间无名的花朵和朴素的农人”(《潘集小引》),乃至“我重新爱上了渺小的人类”(《海洋飓风博物馆之歌》);又比如“御泉庄夜晚的美,清泉里映照孤月一枚”(《在半汤御泉庄》),“菩萨低眉”的各种香草(《小团山香草农庄》),甚至“也曾爱过石头/笨笨的样子,总是不言语/我爱过它上面安静的苔藓”(《爱情史》)。然而,悖谬在于,诗人一方面热爱着天地万物,一方面又深知深爱的事物根本无法久存。“人生修大道,大道可通天。/然蝼蚁活着的时候/并不自觉卑微/假如整个巢湖都是破绽/水使它圆满”(《深爱的事物无法久存》)。无论蝼蚁,还是人生,是其所是,活其所活,“万物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婺源游记》),便是圆满,便是大道。诗人在过去与未来、短暂与永恒之间“执两用中”,似乎找到了化解精神危机的通道,为自我和他物找到了存在的价值,然而又不免陷入另一个圈套之中,因为厌倦总是比死亡更早到来,也更致命。
厌倦,是洞察生活和生命本质之后的一种妥协。“在少年时代/我们在即将破冰的河面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这些年,我们的身子越来越重/胆子越来越小”(《堆雪人》),少年时曾有过理想的、纯洁的我们,转眼之间竟变得如此沉重而胆怯,这是生活的馈赠,也是生命的扭曲。“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怕的/你有风、花粉和念珠/我有厌倦/老朋友,说穿了/我们都一样,无非是/奔跑着去死”(《暮色深沉赋》)。在奔向死亡的路上,在生活的泥沼里,厌倦如影随形,我们不得不一面抵抗虚无,一面承受衰老,因为“即便烂掉的生活/也无法阻止墓碣上的饶舌/我们终将在各自的衣服里老去”(《厌倦》)。于是,厌倦使我们最终成为了与自我、与生活、与生命和解的“妥协者”。“每一天都同自己讲和/向镜中人嫣然一笑/白天,你伪装成一架脚踏风琴,/把音响按捺在怀中/夜晚来临/你是一只长满黄褐斑的母豹子/孤独地走在斑马线上”(《妥协者之歌》)。这只孤独的长满黄褐斑的“母豹子”,或许就是谈情说爱时来到大房间的那只“猫”吧!然而,诗人又并非彻底的“妥协者”或“厌倦者”,因为她一面哀叹“我已经写不动了,也看不透这人间”(《杳如黄雀》),一面又确认“我是虚空的,也是安详的。/只有对人类尚存幻想的人/还在写诗”(《记住来来往往之花》)。还在写诗的诗人,依然对人类心存幻想,依然能从诗中获得安详,换句话说,诗,才是诗人的最深爱之物,对抗厌倦的良药,是其一生潜修的“通天大道”。
在深爱与厌倦之间彷徨,这正是“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中年之境,诗人的形象由此变得复杂而生动。在颇为称道的小诗《冬至的南瓜》中,诗人写道:“冬至那天/我下厨剖南瓜/它在乡下屋顶上端坐时/极像佛的样子/现在我杀了它/还要用人间的烟火煎熬它/还要和孩子们一起吃了它/来醒目”。让人深爱又厌倦的事物和日常生活,呈现出超凡脱俗的佛性,而“我”却遇“佛”杀“佛”,超越一切幻象与对立,追求洞察生命现象的诗人之眼。一边厌倦,一边深爱,一边孤独,一边满足,一边承受,一边超越,既矛盾分裂,又自成一体,这是“轻度厌世”的诗人,又何尝不是挣扎于现代性困境之中的我们?从这个意义上说,《春风来信》不是春风的来信,而是冰凌写给我们的回信,真诚,真实,真切,尤其让步入中年的我情动于衷,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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