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的脊背 □窦有泽

得知舅妈生病的消息，舅妈已从巢湖医院出院了，我没有及时去医院看望她，感到十分愧疚。

当我和妻子急急忙忙前去烔炀看望她时，舅舅、舅妈闻之，喜出望外。舅妈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颧骨凸出，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她用颤抖的双手不住地抚摸着我的衣袖，话语凝噎，只是慈祥的微笑一直在那苍老的面庞上荡漾不停。我突然发觉，舅妈佝偻的背比往年沉了许多，心里蓦然一阵酸楚，眼里不禁闪烁着泪花。

舅妈的脊背原来宽阔、挺直，而且温暖、厚实。孩提时，我有过亲身的感受。

那一年春节，舅妈和母亲带着我到姨妈家拜年。一开始，我一个劲地蹦跳着跑在最前面，不一会儿，我就喊累赖着不走了，于是母亲背起我。山路遥远，崎岖不平，母亲终于累了，将我放下。这时舅妈弯下了腰，我一撒腿，开心地蹿了上去。这是我第一次伏在舅妈的背上，那背宽阔有力。就这样，舅妈和母亲轮换着背我赶路，母亲和舅妈就像两棵大树，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两棵大树间飞来飞去，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少年时，舅妈在田间劳动的身影至今难忘。那时，舅舅在槐林教书，一年中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家里的里里外外事都揽到了舅妈一人身上，舅妈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双抢”季节，她和男人们一道，操起一根桑木扁担，在田间挑起湿淋淋的稻把子。舅妈挺直着脊背，和男人们一担来一担去，那齐肩的稻把子在扁担两端有节奏地起伏，可以说是田间地头一道亮丽的风景。有时傍晚放工回来，舅妈还要利用落日的余光，到自家菜墩上挑水浇菜，直到满天星星亮起，她才回家。晚上还要伺候一家老小，还要做鞋、纺纱直到深夜。

记得生产队忙完“双抢”就是交售公粮。我们村离粮站很远，足有五、六里路程，曲曲弯弯，起起伏伏，因此，交售公粮是生产队中最苦的差事，都是男人们的事。但为了多挣点工分，售粮的队伍里总能看到舅妈的身影。趁着凉快，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了，那时没有交通工具，全凭人挑，长长的路程，舅妈左肩换着右肩，挑挑歇歇，待到粮站时，一身衣服早已汗透了。舅妈说，有时每天都要换洗几件衣服。

冬闲修渠是一年中最艰苦的岁月，按户出人，别人家都是男人，而舅妈家就是舅妈。那时的冬天特别寒冷，那时的冬天，田闲人不闲，大力开展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几乎是每年的事。舅妈凭借着自己的年轻，每天都和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一道，迎着西北风，挥锹担土，进行着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舅妈曾说过，每件衣服的破碎都是从肩膀开始的。

光阴似箭，如今耄耋之年的舅妈，由于年轻时的过度劳累，体力透支，她那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躯早已不见了。现在今非昔比，本该享受一下幸福的晚年，但她仍然闲不住。夏天见到舅妈时，她正踽踽地背着柴草，在烈日下一步一步蹒跚而归。门口的小屋里堆满了柴草，我说家里都有气了，还烧什么草？舅妈说，烧大锅饭给你们吃啊。是啊，每次回舅妈家时，我们都能吃到远去的大锅饭，而那锅底一层薄薄的、脆脆的金黄色锅巴，更让我百吃不厌。

今年，村上人久盼的环村水泥路铺好了，我应邀参加道路竣工庆典时，又见舅妈正在路边一锹一锹平整沙石，那佝偻的脊背弯曲得跟一张弓似的。我上前劝她时，她却望着我笑，用衣袖拭着脸上的汗水对我说：“我身体好得很，歇着全身会不自在的。”望着眼前怡然自得的舅妈，我无话可说。抬头望，眼前硕大的一棵树，挺拔高昂，老迈葱茏。

辛劳一生的舅妈康复真快，现在虽不能遂心愿下地干活，但她那佝偻的身躯依然顽强地行走在那方她眷恋的土地上，依然在默默地无私奉献，令我永远地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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